柏斯国二月的驱龙节与胜国瞬间爆发热情的庆典不同,它的气息萦绕于乡镇之间,街心一堆堆半夜燃起的篝火将持续半月之久。

    虽然不少胜国人喜欢吹嘘他们的驱龙节如何热闹非凡、喧嚣有趣,但若非亲临,还是无非真正体会那种与火狂欢的热情。

    丝罗娜骑着月光,中规中矩地跟在银翼身后。帝国小公主精通胜国语,而后者与柏斯语有同源之宜,等她渐渐熟悉了新腔调,也能轻松与当地人交流了。语言障碍减少了,随之每途经一个小镇或阅份一份风情,都会多出一丝恋恋不舍来。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呀----”少女呼出长长一口气,叹服着古代贤人的教诲。

    [应该说‘既读万卷书,也行万里路’才对吧?]

    [想起来了,应该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女亡魂阁下,拜托你下次、还有下下次、再下下下次以后的每一次,出来的时候请先打个招呼!]

    明明才说过要节后长眠,怎么没几天又冒出来放冷枪呢?念叨着古代训诲的少女被吓了一大跳。

    [原谅老人家健忘吧。奥玛森打招呼的标准用语是什么?]

    骗人,声音明明那么年轻。

    女亡魂慢悠悠伸了个懒腰----纯粹是丝罗娜根据语气自行想象----[喂,我早就跟你溶为一体了吧?]

    [准确地说我们是两个灵魂。]

    [少打岔,我说……]

    “汀娜、汀娜?”

    呃?

    “少爷,她又在发呆,”莫沙卡发现马上美人不理睬少爷召唤,拍了两下马屁股赶到她侧面,一看,果然出现了最近频频显露的眼神凝滞状,“前面有个下坡弯,你小心闪马……喂,臭马崽子!”

    “哈哈,莫沙卡,你又被嫌弃了。”银翼看到仆人被马儿成功戏弄,笑了起来。

    月光认可的主人给马的加速吓回了神。她抿嘴轻笑拍拍马脖子,马儿就停止了超前准备,重新放缓脚步。当它与栗壳比肩而行时,两位骑手,男的风神秀异,女的妍姿俏丽,从背后观去就是一对壁人。

    “什么意思嘛,漂亮就了不起吗?敢瞧不起我们。”无奈地裹了一身灰鼠毛外套的男人,拍着与自己一样有些其貌不扬的坐骑,沮丧地嘟囔:“势利的马,臭美的马。”

    月光喷着鼻子,甩起线条优美的雁脖,无视这些于它无损的评价。它就是这样骄傲,根本不允许莫沙卡与骡子走在自己哪怕一丁点的前面。

    “马感不错。”

    “谢谢。”

    对银翼来说,称赞越淡越显真心。这个神秘女子再次展现了为人不知的能力。她毫无新手奔波整天便大肆叫痛的反应,具有与马浑然一体的技术。马突然起动,人却像充满默契,仍然粘牢鞍上;胯下轻送,马就能领悟到骑手心意,停走转折流水行云,连缰绳也像是多余。

    这个女子貌似出身不低,叫她干琐碎杂事绝对乱七八糟,唯独天天给马儿喂料洗澡,不带半分含糊。

    “听你口音,比较像中部大城市里的贵族,不太像边境的游牧民族。”

    丝罗娜警惕起来:“你去过奥玛森?”

    “几年前去过格灵,碰到过一些有意思的人。”

    “我的家,在格灵。”

    “说说你的家吧。”他决定不再说什么‘不说也可以’之类的蠢话了。

    丝罗娜樱唇翕合,正仔细选择着措词,可看在男人眼里,倒像是正酝酿什么情绪,以应付不小心被别人重新钩扯开的悲痛回忆。

    “这样,作为交换,我也说说我的。”所以别用那种受伤的眼神回望着我,银翼暗忖。

    “我的家,很大,算很有钱的人吧。”皇族,当然就是格灵最大的“家庭”了。

    “是吗?哦,我也差不多。”

    你那种臭美跟挑剔的性格比我还更像有钱人的子弟呢。丝罗娜心里努了努嘴。

    “我家,成员很多;仆人也很多。”皇宫里除了有血缘关系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更多。

    “嗯呐,家大了仆人就多,其实要那么多人也没用,像我出来带一个都觉得足够了。”银翼不知怎么地深有感触。

    丝罗娜瞅他一眼,发现他兴致勃勃一直盯着自己,连忙扭过头,怕眼里闪烁落下什么端倪。

    “你家肯定有很多马吧?”要不马术怎么这么好?

    “呃,是有个花园,养了不少的动物……所以,马也很多。为了照顾他们,家里请的马夫也多,他们教了我很多东西。”奥玛森皇宫有百种兽禽的“珍苑”,那肯定不是盖的。至于很多“马夫”,天地良心,皇家骑兵队的人不打仗操练时不就跟马夫一样么?

    丝罗娜捏一把汗,生怕哪里没编好暴露了身份。

    “家里有人当官?”

    “恩,我很多亲戚都当过不小的官,家里出入的陌生人非常多,”每天进出皇宫的使者如过江之鲫,而且不管是父亲还是叔伯辈们,不都是帝国里最大的官吗?“其实,我父亲从不告诉我家里事务。”

    又不是王子,谁也没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吧。

    “哎,我家人也没指望我能在这方面有什么建树。”

    “所谓幺男之宿命?”不是家里长男的关系吧。丝罗娜揣测着。

    “我不会称赞你聪明的----你是独女吗?”

    “一个姐姐,嗯,还有个弟弟,”少女按了下胸口,那里依然隐然地痛着,“我在家什么也不用操心。家里很多贵重的东西,所以我想就算啥也不干,卖掉它们我也能安稳地在家过一辈子吧。”

    露出“我彻底就是大米虫,所以什么也不清楚”的暗示,银翼恍然大悟似地总结出一个结论。

    “你父亲是个异宝商人吧?”有种商人什么都贩卖,奇珍异宝自不在话下,稀禽珍兽、美人壮男也照样钱到货来,没有重大手腕干不来这个。当然这种商人也确实相当有钱。

    “我曾经听说,格灵住着很多大异宝商。”

    银翼心里开始勾勒起这样的女子形象:她出身极富,没金钱观念;被父亲如珠如宝,希望她能接近真正的大贵族,而着意对她进行礼教培养,好脱离商人世家的俗气传统;从不愁家中烟火,不事杂务却灵慧好动;喜欢与下人混成一片,不好读书好玩乐,乱学一通有的没的知识,却变得没有架子,没有大贵族的穷酸虚荣,也没有暴发户的庸俗粗疏。

    她喜欢发呆,有时候流露哀伤绝望的神情,那应该是在回忆格灵的劫难;有时候,也许只是单纯地被外面的花花世界吸引得做起了白日梦。

    “你怎么会给捉住变奴隶的?家里人呢?”

    丝罗娜抚着抽搐得越加厉害的胸口,恶狠狠地睨住对方:“死了啊,一、个、也、不、剩、了!”

    她一字一顿、字句分明地又补充:“没有钱,要活命,只好卖掉自己。”

    步速变缓而渐退的面孔,犹如受伤的幼兽,因愤怒而扭曲,那喘着气从胸膛里抖出的语句充满死气,让银翼一时语塞,开始后悔是否没把好分寸。他是通过传闻知道格灵古城大概发生了什么状况,却从没直面过一个被毁国丧家的难民,完全没有半点代入感。

    现在那双亮晶晶的眼眸深处升腾起一股寒气,袭卷着他外露的每处毛孔。

    “……我抱歉,”银翼罕见地露出低姿态,清清嗓子,转换过语调,“根据地图,这条路尽头会有一片树林,穿过它就能到达下一个城,别斯达拉达城。”

    “别斯达、拉达?流淌的糖?”

    “嗯,是比较大的城,那里的冒险公会凭银翼之名可以一次性贷款25个银币哦。”

    “因为叫‘银翼’所以只能贷款‘银’币吗?”

    “……不好笑。”

    “少爷!”

    “你话题也转换太快了吧?”丝罗娜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情绪。

    “汀娜,缰绳握好没?”

    “什么?”

    “莫沙卡,就是现在!”

    “是,少爷!”

    “啊----”

    栗壳被鞭子轻抽,如离弦之箭地往前跑。马是群奔动物,月光更是高傲敏感,电光火石间便尾随头马迅速起动,疾奔起来。丝罗娜只来得及惊呼,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她牢牢抓紧缰绳,协调身形,莫明其妙地任由爱骑狂奔向未知的前方。

    “扑!扑扑!”

    劲风擦面,不等少女破口大骂,更骇人的事发生了。

    “爷爷的,哪路的?”莫沙卡怒气冲冲的声音跟着箭簇而起,很快又越来越小声了。他们在逆风狂奔,月光速度惊人,三下五除二立即超越了栗壳冲到了前头。

    “继续跑!”马逆风快,箭逆风慢,地上不时落有射偏的箭矢,丝罗娜只觉脑里恍惚划过了几道风。银翼的叫喊被急风淹没,只有扑扑声零星响起,谁都顾不上回头。

    莫沙卡首先偏离跑道。他不发一语,准确无比地朝某个方向狂奔而去。追赶者分出两道影子,其它人则不偏不倚,把目标坚定地锁紧在银翼身上。

    丝罗娜百忙中回头一顾,闪过念头:是弃主而逃?还是商量好的默契?

    “自己逃命去……”银翼猛chou几下鞭子,栗壳吃疼,扎前了几步,让他伸出马鞭的手刚好够到了月光屁股。他挥鞭在月光侧股上啪了一下!

    丝罗娜一直对新马呵护倍至,这下不得了,马儿长啸,只能用闪电形容其速度,待到主人回过神时已经一骑绝尘,旁人踪影全无。

    “奶奶的----”幼年从骑兵队里学来的粗语也不足以形容公主的心情,“一大早做什么激烈运动嘛!”

    [我说,你真是悠闲啊!刚刚早想提醒你了,哪知道你们还在互查户口。]

    [……我以后会注意的了……啊!]

    [趴下!]

    [我知道!]

    月光奔到一片光秃秃的白树林前。还是落叶季节,原本茂密的树木因没有叶子而视野开朗,可是狂奔的快马入林是骑手大忌,落马啦骨折啦毁容啦,这些名词一下全涌现在少女的脑袋瓜子里。

    如果是久经训练的爱马,冲入林子时只要紧拉缰绳,绝大情况下都会自动停步,可月光会吗?

    [跳!]

    [往上还是往下----]这当然是脑海里光速闪现的对话,绝对来不及化成实质声音。丝罗娜从马背燕跃,双手抱住头顶横出的树丫,荡秋千般划过一道完美弧线,翻到了树上。

    月光突然感觉身上大轻,才明白过来主人心意,终于自动放轻了脚步,的的咯咯从前面溜了回来。

    [值得嘉许的动作。]

    [我训练有素。]心跳如鼓,连手脚都开始发软,丝罗娜现在才开始害怕,差点抱不稳树干摔落下来。

    [把马叫回来吧。]

    [没有身体的亡魂果然体会不了肉体的脆弱呀……]她喘气劲儿都没了。还好月光真是聪明绝顶,慢慢地,那浅色身影便跑到主人下方,静静等待她的降落。

    小心翼翼地从树上垂挂而下,自由落体这种高难度还是等精力充沛的时候再耍帅吧。

    “这是哪里呢?”

    果然迷路了。少女手上没有地图,唯一知道的路就是刚才跑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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