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更多渴望参加王城庆典的乡下人一样,露西尔早早出发,绵绵雪路上脚深脚浅,终于在驱龙节第一天出现在梅兹蒂亚城。

    进入冬季末段的王都雪后初霁,空气氤氲清凉,就如郁郁悠悠的芦笛,绕得人心头酥痒。

    为了配合年轻女子四处追逐男子撒香燎烧的习俗,露西尔特地从一年辛苦所得里省了笔钱,跟路过村庄的柏斯商人买下廉价的黄鼠狼皮,请母亲精心缝制出符合传统味道的男子服装。如此完美准备,仅为渴望在庆典上度过十六岁的成人生日,因此即使要付出假扮成男子、为节省路费餐风宿露、徒步三天的代价,她依然甘之如饴。

    “愿斯诺维娜远离你!”

    王都幽默的大姐们争相热情地向略显疲惫的年轻旅人打着招呼。

    “我心如磐石!”

    对女英雄又爱又怕的人们,真诚地祝愿年轻人不要为美所惑,被祝福者轻敲一下胸膛,精神爽朗地高声回答自己是心意坚定的好孩子。这些标准礼仪可是村长出发前好好地教导过的呢。打扮成活脱脱乡下少年的少女,透着稚气的脸庞兴奋得发红,被大街盛景振作了眼睛,目不暇及地迎接着花枝招展的人群。

    “要买火把吗?”

    “不,谢谢!”

    “那香粉呢?”

    “不,谢谢。”

    少女摸摸腰间别着的简陋火把,还有姐姐送的昂贵香粉----她也可以参加互相追逐的泼火游戏了。

    “没有乐器怎么能度过一个完美的驱龙节呢!”

    “好吧,请给我一个口笛。”

    无法抗拒每个推销者的热情,还好聪明人发明了竹做的微型口笛,尽管只能吹出简陋的音符,却胜在便宜。

    道上常青的雪松被挂上日常生活能找到的物事当装饰品,人们声称那是五彩缤纷的大火把。节日气氛感染了每一位路人。露西尔装模作样地吹了几下不成调的笛音,夸张地想,全国的音乐家至少来了一半。芦笛、号角、海螺、三角琴、七弦琴、鹰骨笛、长鼓、扁鼓……认得的叫不上名的,所有乐器都涌入了这个即将疯狂三天的城市。她的意识因为双耳灌满了五花八门的乐曲,都快要晕眩了。

    “斯诺维娜鞭策着她的战马,

    就像疾风一样呼啸着发起冲峰,

    如雷霆一样威严,像火光令人眼花!

    她是如此骁勇,拦腰给恶龙狠狠一下!

    启明星也不禁把英武的她来矜夸……”

    在众多的歌唱家里,一头耀眼红发的年轻艺人吸引了最多观众。他发色惹眼,姿态修雅,声线清朗却激昂。附近斗曲赛歌的人们都被音乐引到一起,以他为中心开始了热烈和唱。

    “那头嗜血的黑家伙啊,

    比毒蛇还要凶狠,比灾星还要险恶,

    喝人血就像喝水一样。

    她却把这嗜血者一劈两半,

    让它倒栽葱从山坡上滚下!”

    红发青年的琴声淹没在众多乐器中,可他珍珠般粒粒分明的歌声脱颖而出地在空中独亮,其它人反倒成了衬唱。他虽是外乡口音,但颂歌版本却是地道本地货,赚来了居民们自豪与欣赏的掌声。

    露西尔不像一般少女情怀,她没有仔细到能发现青年视力不便,只是细细回味着乐曲,渐渐内心也不自觉地雀跃起来。

    “哎呀,我居然在这发呆……得快点找到广场,否则只能看天上的黑烟过瘾了!”

    坚决要在人生最重要的日子留下美好回忆,农家少女赶紧离开了现场。

    王宫与宫外大街之间,隔着一个巨型广场,每年驱龙节,王族代表便要在广场燃起冲天篝火,派出勇士绕火而舞,代表国王及神官拉开篝火祭的帷幕。

    冬季煦日,暖洋洋地挂着,刚过正午时刻才是最舒服的。露西尔不管距离日落时分还有多久,打定主意要死守于此。

    广场中央堆满码成井字的优质柴薪,王宫士兵提前撒了松脂,好让它们能达到庆典需要的火势。离薪柴一段距离,左右各有一个停水的喷泉,露西尔必须绕着走二十步才能度量完毕。她并不知道喷泉运用什么复杂原理才能形成那种神奇的水流,只是回忆着赞叹它的美妙。

    少女饱餐了一顿建筑风光,便老实不客气地跳到喷泉边沿上,安静等待篝火祭的降临。

    *****

    夕阳慷慨地把最后一抹霞帔赐予城民,震天动地的号角此起彼伏,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农家少女。

    人潮从四面八方涌来,广场中央几百名士兵早已外一圈手挽手,内一圈执戟而立,几步一岗拿着泥沙水桶,众星拱月般守护着正中的薪柴。他们穿着寒光闪闪的铠甲,严阵以待,阻隔着身穿神情烈切的城民们,后者累积了一天狂热即将要达到顶峰,眼里满载落霞胜火的光芒。

    宫城墙头站的是国王陛下!!

    “斯诺维娜,万岁!胜基伦,万岁!”

    礼仪官带领士兵及群众,举手齐声呐喊节日的第一句口号,号角冗沉稳重,呜鸣冲破云霄,迎来一轮激昂的兽皮鼓声!

    “胜基伦,万岁!国王陛下,万岁!”

    “呼----”

    第二波口号声未落,国王米兹拉齐德弯弓引箭,火红弧线坠落刹那,“呼”一声沉吟,被热情灌注了生命的火舌席卷薪柴,窜出熊熊烈焰,浓烟也滚滚而上,热浪蒸腾了寒冬最后一丝威严。

    王都梅兹蒂亚,沸腾了!

    露西尔以为只是担任保卫工作的执戟士兵,在篝火点燃瞬间整齐划一地开始往地面敲击戟尾,重复击打着“登、登”的节奏,所有士兵都扯开嗓子,从胸臆里迸发出或尖或沉的嘹亮嘶吼。他们是在纪念先祖们面对恶龙时,毫不畏惧地击打着武器、模拟着来自凶禽猛兽的声音奋勇作战的情形。

    登、登、登登登----

    一遍又一遍,戟声和着鼓声,终于催出今晚的主角,九名祭祀的勇士代表。

    率先冲到众人之前的勇者,凿出来的方脸浓眉,阳光铸出的伟岸身躯,代表所有的力与勇。他令人眼花缭乱地舞动着一对火把,火舌在空中颠来倒去,快速地划出一道道明亮的弧线;光着半边的胸膛膀子,紧紧地裹着虎纹皮,犹如山包一样隆起的胸臂肌肉在旋舞变幻的火光衬映下,折射出浑厚原始的魅力!

    男人们最先绽放喝彩,女人们也不落人后,尖叫毫不吝啬地献给后面鱼贯而出的九位勇士。

    篝火左右各奔出四名年轻男子,最左边第一位相容清秀、身段修削,即使跟别人一身无异的皮毛,却无论如何称不上狂野。他手执双剑,脱兔般冲于首位,及到人前却突然鹞子翻身,落地之时回眸一笑,人旋而剑舞,与右侧执盾刀的一人移形换位、穿云插花,武器交击擦出连连火沫。他们你退我进,莫不灵活流畅、曼妙潇洒。

    妇女们挥舞着丝巾,发出更高一层声调,冲着这舞剑如龙的青年尖叫。

    “希亚王子殿下----”

    后面四人执着尖尖长矛,踏着方步,守在两旁挥舞着对称的动作,就像守护前面的人。

    队伍最后两人,长刀在腰,却先不拔出,他们两两双手搭桥,马步一蹲,一抬,有黑影自篝火后上方跃起,黑烟火舌被冲撞得星花四溅。黑影半空翻身,轻巧落地,只见他双手向两边一振,两把宽剑寒光闪闪,再次划破虚空,激起第三重的喝彩声浪。

    人们激动地尖叫,热烈地欢呼,疯狂地鼓掌,欢迎这位手执双剑由天而降的青年。他就是今天祭典上的勇士之最,不但要凭自身之艺来取悦永不到场的斯诺维娜,更重要的是要使尽浑身解数来征服王城在场的所有男人和女人。

    他没有辜负众望,落地,欠身,两臂展翅举剑一扬,像是抖落了一身火花。他头垂发落,堪堪只让碧绿双眼斜抬,凝视众人。

    逆光而立倍添了脸上的立体线条,那一身看起来是黑色的毛皮,迎光之时却会散发出明亮的紫色,镀了金铂般华贵的头发与明暗交强的火晕一起交织出绚绮效果。他身形修长而健,蕴含蓄而不发的能量,双剑在他手里,随着他的急跃转身,随着他蛇一般灵活的腕部,恣意舒展着最淋漓的姿态,仿佛天生便长在手里一样。

    男人们从他的矫健身法和精湛剑术中,领略到阳刚之勇也可以很艺术;女人则从他金翠交辉的外表和骄矜的气质中,明白到男人之美也可以很耀眼。领头旋舞着火把的男子,开始扮演巨龙向金发青年进攻,在众人大呼小叫的惊咋下,他运起行动流水的脚步,一丝不苟地完成最后象征战胜巨龙的表演。

    不知不觉就度过十六岁生日的农家少女,已经把成人仪的意义抛诸脑后。

    在露西尔的眼中,翡翠与黄金,永不再是它们原来的样子,而是这青年眼与发的化身;那犹如注入了生命的金属,就好像与他那刚柔并济的长臂,不、应该说,是跟他的身体,甚至他的精神,都完美地熔作了一体。

    她深吸一口气,使尽一生气力要记住眼前的景象。她出生至今,没有见过比眼前更出色的一群男子,而且她深信这辈子也应该再见不到舞动双剑的姿态能比眼前这位更绝妙的人。他就像从此埋藏于心的一抹灵光,瑰丽无边得令人穷其一生都想与之追逐。

    *****

    “驱龙节,除却祭祀作用外,本质上可认定是一个王室亲民的公众活动。王室严格挑选的宫廷人员会穿着与民众无异的传统服装,走到大街上,代替不方便纡尊降贵的王孙贵族们与民同乐,与普通男女一起拿着火把,放开情怀地进行“泼火”。

    但是,在众人目睹了被金翠之光佑耀着的奇迹日子里,发生了著名的‘佩里尼亲王事件’,打破了胜基伦与堪地亚那两国百年和平的局面。从此,宫廷对待“泼火”这项深受喜爱的公众活动存在了两种极端意见,最后反对派胜出,规定点燃篝火和献艺的仪式仍由王室成员主持,但当晚的“泼火”不再允许任何王族和宫廷成员、以及来贺国宾直接参与。

    ----《胜基伦民间节俗杂谈--驱龙节》(平民学者露西尔.德里克斯著)

章节目录

斯诺利亚传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小说看看网只为原作者夜莺不唱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夜莺不唱歌并收藏斯诺利亚传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