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独眼龙斯坦格从桌子上拿起绳索,准备将成默绑起来时,房间里传出来一个含混暗哑的声音,“等一下,斯坦格。”

    这句叙力亚语成默只听懂了人名,但他能从斯坦格的反应中猜出意思,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然而从最近的记忆中搜寻,却没有找到对应的人物。这叫他有些疑惑说话的究竟是谁,于是他看向了挂着布帘的房间门口。

    此刻神色复杂的哈立德正站在门边盯着他,成默能在那张扭曲的脸上读出很多内容,痛苦、怨恨、担忧以及迷茫这些内容以在面部肌肉上,以一种细腻复杂的肌理呈现出来,让成默容易解读又难以深入揣摩。

    站在自身的立场上看,成默只是觉得遗憾而已,他一点也不认为自己有错。因此他也没有退缩的意思,迎着哈立德的目光坦然的注视着门口。

    微微的几声脚步响过后,满是油渍的花色布帘被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掀开,一个额头上全是抬头纹的黑瘦阿族男子,靠着门框轻盈的越过了哈立德的身侧走了出来。

    看清对方的面容之后,成默的瞳孔稍稍放大了一下,但他向来都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惊讶的表情在他的脸上转瞬即逝,他刻意的压低了身线,让自己的惊诧丝毫没有暴露,“奥维斯?”

    面如礁石的默罕默德·奥维斯用他口音浓重的英文说道:“赛伦先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

    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成默却十分淡定的说:“人生的有趣之处就在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说话间他快速打量了一下默罕默德·奥维斯,发现这个大小眼狙击手竟还穿着海德拉大厦突围时穿着的那套迷彩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穿同一套衣物这么久,还干净整洁的。

    两个人对话让海勒满脸震惊,她回头看向了奥维斯,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穆勒叔叔,你们认识?”

    默罕默德·奥维斯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正是赛伦先生在雅典救了我,如果不是他,也许我就死在雅典了。”

    成默淡淡的说道:“没有谁救谁这一说,上次我们都是囚犯,大家一起逃狱,缘分而已。”他耸了耸肩膀,“不过今天似乎不是一个合适叙旧的时间点,这次我又要成为囚犯了。”

    默罕默德·奥维斯低头看了眼成默聚在半空中的双手,又看了看斯坦格抓在手中的绳子,摇了摇头,“赛伦先生没必要说这种玩笑话,就算是地狱,我相信也没有办法囚禁你。”

    海勒听出了默罕默德·奥维斯话语里的真诚和敬佩,竖起了眉毛,激动的说道:“穆勒叔叔,你知道不知道现在的状况”她拿枪指了指成默,“他是我们酷儿德人的敌人。”

    默罕默德·奥维斯大概是对海勒不怎么感冒,看都没有看海勒一眼,冷淡的说:“敌人?我们酷儿德人配吗?”

    成默敏锐的从两人对话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对味,另外“穆勒”这个名字,他记得是曾经在“代祖尔战役”中震撼世界的神枪手的名字,他曾经一个人坚守在废墟般的代祖尔,利用狙击枪击杀了278个isis恐怖份子,被奉为酷儿德圣战士,民族英雄,名声比阿扎尔医生还要大。可在传闻中他已经挂了,为什么会出现在海德拉?

    各种念头在成默心头电闪而过,他意识到对他来说,默罕默德·奥维斯的出现,让事情起了变数,也许他能够改变“献祭”自己的计划,寻求另一种解决方式。不过就算默罕默德·奥维斯站在他这边,想要达成目的依旧难上加难,如果说就连酷儿德人内部都不能统一意见,那么怎么挣扎都毫无意义,还不如直接献祭自己,来得干脆。

    成默思前想后之际,酷儿德人内部已经争执了起来。

    见海勒变了脸色,独眼龙斯坦格连忙说道:“穆勒,你可是我们酷儿德人的圣战士,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什么意思?穆勒叔叔!”海勒沉下了脸,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如今更显得悲伤阴郁,她举枪对准了成默,“难道你打算背叛我们酷儿德人,帮助这个外乡人吗?”

    成默有些无语,心想默罕默德·奥维斯背叛你们,你拿枪指着我干嘛?是因为我没有粉丝好欺负吗?

    看到威名赫赫的圣战士穆勒和领袖的女儿起了beef(矛盾),站在屋子里的其他酷儿德人大气都不敢喘,彼此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穆勒瞥了眼海勒,冷声说:“斯坦格,你了解我,我向来只说实话。”

    斯坦格看了看面若寒霜的海勒,又看向了默罕默德·奥维斯,苦笑道:“穆勒,就算这位先生是你的朋友,现在我们也没有办法,领袖和我们酷儿德人的命运都在灯塔人手上,如今灯塔人一定要抓到他,你就别瞎掺和了,看在造物主的份上”

    默罕默德·奥维斯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掺和的意思,我只是想作为同胞提醒一下你们,你们在座的所有人,应该庆幸现在还没有进坟墓。不用感谢造物主,你们更应该感谢赛伦先生的仁慈!”

    “你在说什么?”斯坦格挥了下手,满脸都是不可理喻。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们还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大概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超越人类的存在。”默罕默德·奥维斯停顿了一下,“天选者”

    绝大多数酷儿德人处在自身的信息茧房中,对外面的世界并不那么了解。不过在难民营做间谍的酷儿德人相对能够接触到的信息会比较多,只是天选者距离他们实在太遥远,听到“天选者”这个词,他们没有太大的反应。

    海勒不同,她懂英文,对国外的资讯向来也很关注,加上她刚才就又对成默强大能力的切身体会,脸色一下变得苍白。这接踵而至的变化,让她不知所措,大概是再也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她拿枪指着成默激动的喊道:“我不管他是什么,我都要把他抓起来。斯坦格叔叔快点动手”

    “海勒,看来你父亲有些疏于对你的管教。”默罕默德·奥维斯冷冰冰的说,“这里还轮不到你发号施令”

    斯坦格不是海勒,他可没办法把酷儿德人中威望仅次于医生阿扎尔的穆勒的话不当一回事,况且作为密探,对于国际上的形势还是有所关注,听到“天选者”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词汇,眼中流露出巨大的震惊,“什么天选者?怎么回事?”

    默罕默德·奥维斯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皱着眉头不耐烦的说道:“总之,把枪放下吧!举着只是丢人现眼,赛伦先生要想杀你们,你们谁也逃不过。”

    屋子里的酷儿德人明显不太相信,可偶像级的圣战士穆勒亲口这样说,又由不得他们不信。此刻夹在圣战士和领袖女儿之间,众人也不知道该不该放下枪,客厅里的气氛既紧张又尴尬。

    成默知道默罕默德·奥维斯和海勒之间的问题,也许是和整个酷儿德人甚至圣罗兰教派之间的问题,可以拿来利用,他也不是不会挑拨离间的人。就算要做好事,他也不介意用“不体面”的手段去达到好的结果。只不过眼下,挑拨默罕默德·奥维斯和海勒之间的间隙,并不能达成目的。

    反而他要想不“献祭”自己达到拯救哈立德家人,拯救酷儿德人,乃至阻止战争的目的,就必须弥合海勒与自己之间的裂隙。

    毕竟首先他就要从海勒那里了解到对方的信息,假设海勒故意隐瞒了什么,那么就会让原本不大的胜算变得渺茫。

    于是成默略作思考,便接话道:“什么身份无关紧要,‘天选者’也就是掌握了强大人形兵器的人类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我既然主动来到这里,主动束手就擒,真的没有任何恶意,确确实实是想帮助你们。”

    海勒想起了成默一路逃亡过来的神奇表现,虽说不想相信,却也明白穆勒应该没有说谎,成默就是“天选者”。但知道成默了真实的身份,海勒更是怨恨成默,她冷哼一声说:“天选者又怎么样?空有强大的本领就只会逃命!我开始那样求你,你都不愿意对我们酷儿德人施以援手,现在来这里假惺惺的又想要干什么?”

    成默平心静气的说道:“就算天选者有强大的实力,也不过是凡人而已。开始不帮你们,是因为我没有这个义务,也自认为没有这个能力。”

    海勒昂着头嘲讽道:“那现在是什么让我们的天选者大人想明白了,打算伸张正义?”

    成默沉默了一下,轻声说道:“因为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海勒冷笑,像是听到了一个愚蠢之极的笑话,“你的妻子?无情的冷血动物又要编造怎么样的谎言?你把哈立德的手机骗走还不够么?现在又想要哄骗我们这些可怜的酷儿德人给你什么?”

    面对海勒的讥讽成默从容不迫,“我先解释下有关哈立德的事情。”他看向了哈立德,低声说道:“哈立德,这件事我承认我有私心,我选择的方式并不那么光明正大,但我并不觉得你有记恨我的理由,记得我把手表交给你的时候,说过什么话吗?”

    海勒咬牙切齿的说:“说过什么话都无法掩饰你那颗肮脏又自私的心!一块手表就想买别人一家人的命!”

    哈立德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昂贵的“江诗丹顿”,狠狠的扔在成默的脚下,银色的手表砸在水泥地面,发出了沉闷的响声,溅起了一蓬水泥粉末,银色的镶钻手表在地面砸出一个浅坑,随后无力的弹在了成默的脚边。任谁都以为那块手表必然四分五裂,然而那块手表却光洁如新,没有受到一丝损伤,在泛白的应急灯光下熠熠生辉。

    成默低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江诗丹顿”,面无表情的说:“我不说假话,我拿走了你的手机,只是防止你出卖我而已。说我用它买你们一家人的命你可以这么想,没问题。但请你仔细思考一下,如果说我没拿走你的手机,你得知你的家人被绑架了,你能怎么做?对方威胁你来找到我,你会怎么做?你应该清楚,如果你的真的来找我,并试图把我的位置告诉他们,死的只可能是你。当然这只是最极端的情况,我其实只是不想你们能用那个手机和对方联系上而已,它的作用仅此于此,不管怎么说,那个手机留在你手里,你也救不了你的家人”

    哈立德一副委屈之极的模样颤声说:“就算是这样,你又怎么能把我的手机用一块手表换走,我可是把你当做朋友啊!”

    “哈立德,虽然说我拿走了一个你可能拯救母亲姐妹的机会,但是我同样也给予了一个你可能拯救你母亲姐妹的机会。”成默弯腰将躺在水泥地上的“江诗丹顿”拾了起来,“我在把手表给你时说让你把它收好,遇到困难的时候,把它戴上,也许能给你找到一条出路”

    海勒讥讽道:“你在说什么鬼话?一块破手表而已!你甚至不如给哈立德一把巴雷特m82狙击枪有用!”

    成默没有理会海勒,依旧看着哈立德说道:“我不知道它能不能和人的生命相提并论,不过真有很多人为了获得它送命。”

    海勒冷笑,“还在编?你当我不认识这是江诗丹顿吗?”

    成默举起了手表,拔出按钮,旋转了一圈,手表光洁的面盘顿时弹出一道绿色的空白光幕,“它叫‘乌洛波洛斯’,是天选者的启动装置,拥有者可以使用强大无匹的力量。目前价值十个亿美金,还是有价无市”

    哈立德注视着绿色的空白光幕,整个人都呆住了。

    客厅里能听懂英文的酷儿德人全都被震住了,听到“十亿美金”这么大的计量单位,所有人的连呼吸都停滞了,全都目不转睛的看向了成默手中的那块手表。

    就连海勒也闭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盯着成默手中的“江诗丹顿”。

    这个效果正是成默想要的,他在呼吸都可闻的寂静中按掉了绿色光幕,将手表抛向了哈立德,轻声说,“如果你觉得我这都没有把你当朋友,那算我也无话可说!”

    哈立德下意识的双手接过了手表,捧着它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其他人看着哈立德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和渴望,只有默罕默德·奥维斯目光淡然,丝毫不为所动。

    海勒不敢置信的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想到自己在潜意识里默认了这块表比哈立德的家人要珍贵,海勒又懊恼的闭上了嘴。

    成默并没有和海勒针锋相对的意思,淡淡的说道:“我承认我不是个好人,但我向来我很公正。”他偏头看向了已经被震撼到茫然无措的海勒,“而你无法获得我更多的帮助,是因为我并不是自愿去到你们酷儿德人那里的,况且我还救了你父亲海勒,还请你明白这一点。”

    海勒咬紧了牙关,想要开口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能说出口,站在客厅中央垂下了头,像个受伤的孩子。

    “另外,你可以质疑我,但不要质疑我的妻子。”成默严肃的说,“这座难民营,还有杜马镇的学校,都是她主持修建的”

    斯坦格愣住了,他比知道成默是什么“天选者”,还随手扔了一块什么鬼“乌洛波洛斯”给一个普通的年轻人还要震惊,不假思索的问道:“你你是说谢旻韫女士是你的妻子?”

    听到斯坦格说出一个发音奇怪的华夏名字,还说她是成默的妻子,客厅里的酷儿德人像是中了什么魔咒,全都放下了枪,把视线从哈立德手中的乌洛波洛斯挪向了成默,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刚才把成默压进来的卷毛甚至有些失望的喊了起来,“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是天使一样的谢旻韫小姐的丈夫!”

    “对啊!你肯定在说谎!你这样的普通人,怎么能配得上我们美丽、善良又伟大的谢旻韫女士!”独眼龙斯坦格也不满的说,“就算你是什么狗屁天选者也不行!”

    斯坦格的吐槽却让成默脸上浮现了一抹温暖的笑意,“我也觉得我配不上他!可我就是啊”他放轻声音,像是害怕惊动什么遥远的魂灵,“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我不想她对我失望”

    得到成默肯定的回答,斯坦格叹息了一声,他扭头看向了海勒,“海勒小姐,如果真是这样我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旻韫女士真的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人,我想你也应该清楚这一点”

    海勒默不作声的凝视着成默许久,灰色的瞳孔里遍布着挣扎。

    成默在酷儿德人的崇敬的态度中看到了谢旻韫的样子,那是一座永恒耸立的雕像,她在人们的心中光芒万丈。

    “没必要为难,你们的选择其实没有错,让你们正面和强大的灯塔正面抗争,根本没有什么胜算,更何况对方还是‘天选者’,而你们只是一群普通人而已。”成默再次把双手举向了斯坦格,淡然的说,“没必要想那么多了,反正灯塔人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叫人窒息的缄默,这缄默中孕育着不安和愧疚,身居其中的酷儿德人都没办法直视成默,就像他是正午的骄阳。

    斯坦格看着成默的手迟迟没有动手。他先是瞧了瞧默罕默德·奥维斯,可圣战士此时竟闭上了眼睛,像是在闭目养神。不得已的斯坦格只能无助的瞧向了海勒。

    也不知道是那块“乌洛波洛斯”的威力,还是谢旻韫的威力。海勒握紧了拳头,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问:“你你刚才不是说过还可以和你合作吗?”

    成默思考了须臾,才缓慢而认真的说:“既然你问了,我还是得说清楚。真要选择和我一起铤而走险,失败所付出的代价你们酷儿德人未必能承受的起。对你们酷儿德人而言,把我交出去是有一定保障的安全牌;和我合作的话,会面临巨大的不确定性。我清楚对手有多强,你们是和天选者在作战。这两者的优劣在于,前者保全了自身,却牺牲了正义性;后者保全了正义性,却牺牲了安全。如何取舍在于你们看重眼前利益还是未来的利益。前者会给你们酷儿德人带来一时的和平,但很可能会让酷儿德人陷入接连不断的战争,灯塔人的行事作风我想你们比我更明白;后者是一场也许能伟大的冒险行动,只要赢了的话,我想,能带给你们酷儿德人很长一段时间和平发展的机会”见海勒欲言又止,成默知道她想要问什么,便直接了当的说道,“对我来说,两者的区别不大,总之对方不可能会杀我,只是后者难度更高责任更重不过为了达成我妻子的心愿,我更愿意试试和你们合作”他闭了下眼睛,像是在把宏伟的誓言献给远去的背影,“所有人都厌倦了残酷的战争,是时候结束它了。”

    最后一句话让站在屋子里的酷儿德人感受到了一种旷古悠远的平静,如同微风拂过高耸的山峦。

    整个世界像是都被温柔笼罩。

    可成默说这些话的时候,却觉得自己有点冲动,不该如此轻描淡写,他应该表现的更大义凛然一些。

    然而当他看到人们眼睛里的期待时,忽然间,又觉得孤独,并不是那么难以抵抗,只要在心里建起一座祭坛,并穷尽所有,为她的幻想献上昂贵的祭品,让她的雕像更加的光芒四射,也能填补上那深邃的空洞。

    (bgm《1983》周骏)

    太阳在天际的终点冒出了头,如沉寂已久的火山喷发,橙红色的霞光似熔岩漫天流淌,缓慢侵蚀着被黑色阴影笼罩的大地。伤痕累累的银色标志307在仍在黑暗中的砂石地上慢悠悠的开着,像一艘滑向毁灭之海的脚踏船。

    在后视镜里,雅典娜看到了成默伫立在铁皮屋前,那些黑色的铁皮屋像极了悬崖下成片嶙峋的礁石,而晨光则是泛着白沫的海潮,随着标志渐行渐远,光之浪花就要快要把他吞没,就此消失。

    雅典娜在与成默间接的对视中察觉到了朦胧的暗流,它隔着重重阻碍把某种阴郁又超脱的情绪注入她冰冷的心脏。她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像是实验做到了一半,却不得不终止。她手里握着残缺的实验报告,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不太清楚这种感觉能不能称之为悲伤,也不知道能不能算是遗憾。她看着镜中的成默,只觉得他并不是站在她的背后,而是站在自己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彼岸,在虚无中等候。

    世界在镜中向后倒退。

    沿着时间逆行。

    雅典娜的记忆回到了和母亲告别的那个午后,阳光灿烂,金色的梧桐是满树焰火。母亲牵着她的手走到了门口,说等忙完了就去接她,一如成默刚才说过的话。而她也和今天一样坐在后座没有回头。

    每当她闭上眼睛,回想起这段坐标般的往事,就会在后视镜中看到渐渐加速的防弹车卷起满地璀璨的叶片,如无数飘飞的火苗。记忆如涂满了画面的纸张,被飘零的金黄梧桐树叶所点燃,将母亲的模样燃烧成永恒不灭的火焰。

    这火焰有时温暖,有时滚烫,让她难以入睡。她也不清楚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情绪,只是每次进入往事,她总会思考,如果当时窥探了母亲的心中所想

    那么,后来,她会不会获得长久的安宁。

    忽然间,也许不是忽然间,就是那么理所当然,她又想起了成默昨天夜里说过了话:“所以你问我死亡是不是件令人会如此悲伤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如果,如果能好好的道个别,总不会那么遗憾”

    雅典娜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和成默好好的说声“再见”就上了车。她感觉这一切都是那天的情景再现,她什么也没有想,就像是习惯了听从母亲的安排一样,听话的、毫不犹豫的上了车。

    可她在别人眼中明明是个桀骜不驯高傲自负的女人。“乖巧”这个词汇从来不是她的标签。就算是父亲的嘱咐,她也完全是按照心情行事,想理会就理会。可为什么自己在和成默相处的时候,总会莫名其妙的顺着他的意思做?

    雅典娜有些不解。

    标志307绕了一个圈终于驶过了颠簸的砂石路,走上了平坦的水泥路。车身平稳了下来,速度也开始变快,几乎是转瞬,她就在余光中看到车辆与难民营的大门擦身而过。时间的流逝像是违背了相对论随着车速在变快,世界也因此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安静状态。

    她感觉自己在离某一个代表着“可乐”的坐标越来越远,就如同她曾经在一无所知中离开代表着“柠檬慕斯”的坐标,直至今天都没有再见。

    雅典娜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团乱麻,这种感觉像极了她在试图解决“黎曼猜想”时的不安和烦闷。这一切都源自1859年出版的8页论文。对雅典娜来说“黎曼猜想”中的外围命题,不过是小菜一碟,至始至终她的目光都聚焦于那座巍峨的主峰。

    然而她信心满满的停下了手头的一切工作,尝试着攀登这座数学最高峰时,没有受困于riemannζ函数,却受困于显而易见的零点。可8页的论文实在过于意简言骇,黎曼叙述了许多有关riemannζ函数非平凡零点的命题(比如第五节中提到的三大命题),却没有给出任何一个非平凡零点的数值!

    它们究竟在哪里呢?

    它们究竟在哪里呢?

    它们究竟在哪里呢?

    这巨大的疑问横亘在她的脑海,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岳,叫她丧失了一切行动的意愿,只能呆呆的注视着手中的稿纸,疯狂的计算,她陷入了魔怔,不眠不休的计算了一个月,坐在椅子上没有动过,人日渐消瘦,剧烈的消耗着生命,终于在身体机能快要停摆之际,看到了它们。

    那些非平凡零点都乖乖地躺在一百六十年前黎曼划出的那条奇异的临界线上。

    在看到那条临界线时,她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直接昏睡了过去。醒来以后,雅典娜却没有在去碰“黎曼猜想”,将它暂时留在了那里,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

    就像她刚才把成默留在了难民营。

    可“黎曼猜想”永远都会停留在原处,成默却不会。

    她又想起了成默说过的话,恋爱就像是数学题。为什么她听到这个比喻时,会心有所动,感觉到某个人就是她觉得有趣的数学题。

    那么解开他的难点又在哪里?

    雅典娜的眼前浮现出成默细心摩挲谢旻韫照片的画面,她从未看到一个人注视着一张照片会如此的专注和深情。这让她浑身不舒服,像是吞食了什么有毒的食物。她体会过这种感觉,在新乡时,她的仆人给她的饭菜动了手脚。幸亏她的体质强悍,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不过却难受了很久,那个夜里她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般全身空乏,呼吸之间喉咙灼热头脑发胀,像是倒在了户外的冰天雪地之中,密密麻麻的雪片从漆黑的天空砸下,覆盖在身上,渐渐将她吞噬。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

    她这样反复的问自己,就像在寻找“黎曼猜想”中的零点。她小心翼翼的思考和论证,怀疑是不是因为不太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某种感情。

    这种怀疑令她惊讶和不解,也不敢相信。

    于是她问成默爱情是不是比数学更有趣?万物总是相对的,越是有趣的事情就能带来越深的烦恼,这几乎毫无疑问。

    “一个人其实挺好的,可当一个人想要寻找另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觉得寂寞。如果有一天他找到了,却又不得不失去,就会觉得很孤独。”

    雅典娜不懂什么是孤独。

    但她清楚的知道成默很孤独。

    莫名其妙的雅典娜又开始难受,她完全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难受,只是不由得产生了在成默身上寻找答案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应该回头去探究成默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这种想法让她思维紊乱心跳急促血流加速。

    似乎这就是被称之为“冲动”的情绪,这种名为“冲动”情绪梗在胸口,像一块不大不小的顽石,静静的垒在她心上。想要放下去,放不下去,想要吐出口,又吐不出口。

    汽车在离那道难解的猜想越来越远。

    交通迅捷,让迟疑,急切的要与遗憾遭遇。

    —

    “阿内赞?”

    坐在后座冰山一样的女人忽然开口把阿内赞吓了一跳,尽管她的称呼相当不礼貌,语气也高高在上,像是在使唤下人。阿内赞却丝毫不觉得这个女人有失礼仪,甚至还觉得对方能呼喊他的名字就是莫大荣幸。

    这并不是他因为他见过的外国人太少的缘故,实际上作为难民署的官员他接触外国人的机会相当多。实际上让他发自内心这么觉得,除了坐在身后的这个女人,仅仅只有另外一个来自华夏的红色贵族。

    阿内赞深知这个女人来历不明,绝对不是国际刑警这么简单。但他并没有探究真相的想法,对阿内赞来说,自己的国家实在没有什么好图谋的,帮忙查个难民而已。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无意中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更何况他看人很少走眼,在这个温蒂女士的身上,他感受到了和谢小姐类似的特质,即便身后的这个女人长相平平无奇,完全不能和有天人之姿的谢小姐相提并论。

    可阿内赞总有种直觉,这不是她真实的面貌。因为在每次不经意从后视镜看到她那双湖泊一样的眼睛时,他总会望而生畏,像是在一艘小舢板上探视深邃之海。

    凭借多年的阅人的经验,就能感知到这双眼睛和这个女人的气质完全和她的长相不匹配。因此他对雅典娜的不礼貌的言语完全不介意,反而愈发恭敬的说:“是,我是叫阿内赞温蒂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雅典娜眺望着窗外,稠密的房屋彻底的驱逐了戈壁,可她却仍然觉得世界荒芜。她低声问:“什么是孤独?”

    “什么?”阿内赞有些懵,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英文退步了,以至于听错了温蒂小姐的问题,“您您能在问一遍吗?”

    “什么是孤独。”雅典娜平铺直叙的问。

    “什么是孤独嘛?”阿内赞没有料到还真是这样一个不可理喻问题,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稍稍偏头,偷偷看了眼后视镜中的温蒂女士,想看看这个气质和长相不相符的女人在想什么。

    “是。”

    回话的时候温蒂女士正凝视着窗外,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阿内赞的视线,她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上车时那么过分的严肃,而是有点虚幻,像是介于现实与幻觉之间的存在。阿内赞还是不太有勇气正大光明的看坐在后座的温蒂女士,大概是被她高贵凛冽的气场给镇住了,偷瞄了一眼就立刻回正了头。不不知为何,向来知道该如何应付各种问题的他却没办法说出敷衍的字句,他挠了一下头,认真的说,“让我想想”

    也不知道标志307行驶了多久,直到拐上了高速公路,车流逐渐密集,尤其是在相邻的出城道路上,武装皮卡、运兵卡车、装甲车成群结队。

    阿内赞叹了口说:“看样子又要打仗了啊!”

    对此雅典娜无动于衷,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又隔了一会,阿内赞终于组织好了词汇说道:“您问我什么是孤独,我水平有限,说不太上来,我只能说我一个有关我老婆亲戚的事情,他的名字叫伊本,是我老婆的表哥,家在阿勒颇。大家都知道大马士革,却不知道在叙土边境的阿勒颇才是我们叙力亚最大的城市。不过现在那里已经完全被战争毁了,成为了叙力亚最大的废墟”阿内赞叹息了一声,“阿勒颇也是座很美丽的城市,实在是可惜极了。”

    雅典娜面无表情,也没有附和的意思。

    感觉到了对方平淡的态度,阿内赞立刻跳过了原本想要抒发的惋惜以及对战争的憎恶,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说回我老婆的表哥吧!战争之前我伊本在阿勒颇做进出口贸易,积累不少财富,有豪华轿车有大别墅有七八个佣人还有家规模不小的公司,并且也还算有点人脉,总之过得非常不错,连我都羡慕。但在战争爆发后命运却急转直下,他运作着举家逃往图尔齐,没料到往日在图尔齐的合作对象竟然坑了他,先是不断的骗他的钱,他也有所提防,还找了别的渠道。不过,对方像是很清楚他的举动,在他快要失望的时候,说搞定了他举家移民的事情,让他带好财产在边境等候。结果那些图尔齐人把他接过了边境,立刻翻脸拿枪指着他,让他交出所有钱财,为了保命他不得不把钱全部交出去,还苦苦哀求对方放过他。那些人总算没有坏到谋财了还要害命的程度,只是又把他们一家扔回了边境线的难民营,等待他们一家的还是遣返。”

    阿内赞又偷看了温蒂女士一眼,看到她正静静的聆听,便拿起了刻着“华叙友谊万古长青”的不锈钢水杯喝了口水,“伊本的脑子还是很好使的,并没有把所有的财产全放在车里和身上,他还在自己的鞋里藏了一些金块。在难民营的时候,为了不被遣返,他想办法接触到了难民营的官员,想要贿赂那些官员,得到去往欧罗巴的名额。原本都要成功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军方的人看中了他,把他全家都扣了下来,以他的妻子、儿子和女儿为人质,让他回到叙力亚当间谍”

    “迫于无奈,伊本又回到了叙力亚,这一呆就是六年,这期间他没能够回图尔齐看自己的妻子儿女一次,被图尔齐威胁着为强盗工作。终于在17年他被抓了,最初他还指望图尔齐人能救他,可在交换人质的时候,图尔齐方面只要求交换图尔齐人,完全没有理会他的要求,甚至还拒绝承认他是为图尔齐工作。伊本被彻底的抛弃了,后来因为伊本主要是在酷儿德人控制区活动,加上形势有所缓和,他被放了出来。悲剧的是图尔齐他过不去,叙力亚也不在是他的庇身之所,他彻底的无家可归了。他来找过我的妻子,我妻子倒是挺可怜他的,可我的身份也让他没有办法收留他,只能给了他一点钱。我记得他从监狱出来的时候还穿着他老婆给他织的那件毛衣,他说他穿了十多年。我送他走的时候,问他要不要我想办法帮他找下他的老婆孩子,出乎我的意料他只是摇头。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不管图尔齐为什么不承认他是为图尔齐工作过,只要他没有回到图尔齐,他的妻子和孩子就能好好的在那边生活,假设他要想办法跑回图尔齐,谁也不知道他们一家会面对什么。我说你为什么不让你的妻子、孩子回叙力亚呢?他说如今他已经没有未来了,让妻子孩子回来和他一起受苦吗?况且说不定家人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阿内赞停了下来,而雅典娜似乎并未曾从伊本的故事中体味出究竟什么是“孤独”,她等待了好一会,可阿内赞却没有再说什么,于是雅典娜便问道:“故事说完了吗?”

    “哦~!”阿内赞像是回过了神,“大概就是这样吧,说实话,家破人亡的故事我身边很多,随便一抓就一大把,可我怎么也找不到比伊本的故事更令我唏嘘的了。如今他生活在阿勒颇被炸成废墟的家里,他的身份找不到正经工作,全靠教授英语和图尔齐语赚点零碎的生活费”阿内赞又叹息了一声,“其实他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不仅会多国语言,还会写散文和诗歌。我今年恰好去过阿勒颇,看到他还穿着那件妻子给他编的破毛衣,他那栋破房子里堆满了他写的诗歌。他郑重对我说万一他死了,就帮他把这些他写的东西寄给他的妻子和孩子。”

    阿内赞轻轻的吸了口气,低声说道:“我印象最深刻的一首是这样写的:

    暴风雨已经降临

    瘟疫屠杀末日我都身在其中

    痛苦的丑恶的

    见多了,也就没什么要紧

    我也幸福过

    已经够了。

    已经够了。

    只需要,亲爱的你,

    再给我一句安慰,

    或者,让我们彼此安慰”

    阿内赞的声音一点也动听,还有些浑浊,像是醉汉吐词不清的呢喃,然而却有种让人心碎的沉重感。

    车厢归于一种奇异的寂静,雅典娜像是从伊本的诗里明白了什么是孤独。

    无家可归是一种孤独,何以为家是另一种孤独。

    那么她的家又在哪里?

    是冰冷孤寂的新乡庄园?亦或是远离尘世的荒芜海岛?

    总之肯定不是海德拉大厦,那里只是她的实验室而已。真要比较,也许她会觉得那艘破旧的“地中海序曲”上狭小简陋的船长室都比海德拉大厦更像是个“家”。

    雅典娜失神的凝望着车椅背,脑子里全是过往的记忆。令她惊奇的是,她翻来覆去的回想,在离开母亲以后,值得她记住的片段似乎都发生在认识成默以后。

    在认识成默之前,她的人生平静如古井,几乎每天都是按部就班的生活,枯燥到乏善可陈。对她而言不管是里世界的冒险生活,还是表世界的贵族生活,都没有乐趣而言。

    因此她也没有觉得现在这样颠沛流离无法预测将来的生活有多刺激。这种刺激对她来说实在太小儿科了,她想就算死神降临,她也不会皱下眉头。

    她的记忆点从来不是成默带给她的危险时刻,而是每一个平凡的瞬间,像是他们在雅典的咖啡馆吵架,在超市买可乐,在船上偷偷跑到厨房做菜,在荒芜的戈壁上岩烧,在酷儿德人的地盘上做可乐

    这些平凡的细节如同露水滋润着她干涸的心灵,如盛开的野花丰富着她贫瘠的记忆。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她会将这平淡之极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记得那么清晰。

    对此雅典娜感到万分困惑,她不清楚成默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一个怎么样的角色。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车流中标志307突然急停了下来,搁在膝盖上背包里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这声音将雅典娜从漫长的思考中惊醒。

    “快到了。”阿内赞说。

    雅典娜抬头向着窗外望去,不远处是大马士革依稀的城郭,那蜿蜒的曲线在阳光灰蒙蒙的,像是未曾从硝烟中挣脱。她摸了一下膝盖上的背包,将拉链拉开,看到里面放着两个装满可乐玻璃瓶,还有一张纸条。

    毫无疑问,可乐是刚才成默在法伊尔家为她做的。她心中微颤,立刻伸手从包里拿起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并没有写什么煽情的话语或者什么临别的诗句,而是关于可乐的配方和详细做法。

    “这是我的特调可乐的完美做法:第一步:将1.3克的香菜籽油和桔花油、0.94克桔油、1.79克柠檬油、0.14克豆蔻油、0.41克桂皮油、9.42克酒精与5.5克水混合。有条件的话静置24小时,将混合液将分开,取出上层透明的黄色液体。没条件的话可以直接使用。”雅典娜想成默这时琢磨了多久,才找到这么详细的配比和取液方式,她知道这是多大的工程。

    “第二步:将4.88克糖溶化在最少量的沸水里面,冷却后放入73克焦糖、6.3克咖啡因、22.4克五价磷酸及少量科拉果仁粉,搅拌成粘稠的糖浆(提醒一下可可碱和咖啡因一样,都是黄嘌呤衍生物,都是amp受体的竞争性拮抗剂,如果你们天龙人对此不介意,就请忽略)”

    看到“天龙人”雅典娜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好笑,或许是因为成默笨拙的讨好。可想到她的心又沉寂了下去。

    “第三步:把61克酸橙汁、38.7克甘油和3.07克香草精加入糖浆中,再同第一步得到的“七味”秘密香液混合后搅匀最后一步:兑上5.5倍的充气凉水(纯的碳酸水),最最关键的是记得加入冰块,没有冰块的可乐只是糖水,并且冰块以蒸馏水过滤后冻结48小时的纯水冰为最佳,用技能手造,可以将冰块调整至-7摄氏度。”

    “特调可乐是怪物,纯水冰块是月光。所以这杯饮品的名字叫‘怪物与月光’。”那一个个字母组成单词变成了五颜六色的各种香料,它们被成默一一的放入电子秤,放进坩埚融化成粘稠的糖浆,雅典娜仿佛闻到了那遥远的奇异香味,她闭上眼睛,回到了那个夜晚,他们两个站在月光下,四周是古老的城镇,茫茫的黑色中隐藏着几点温暖灯火,寂静寒冷的夜晚飘荡着几缕异乡的歌。成默一遍又一遍孜孜不倦的尝试着可乐的配方,一次又一次把配料和数据记录在纸上。那些字母和数字如今已经组成了令人心醉的长饮,而那个人却以不知身在何方。

    恍然间,雅典娜领悟到可乐是什么味道了。

    是怪物的味道。

    是成默的味道。

    是他在逼仄船舱底的那个吻的味道。

    是她不知何以为家的孤独灵魂最后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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