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虞摇与客栈里的走私商们聚在大厅里商讨事情,文敛和扶野他们慢悠悠下来,选了个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坐了,除了那围成一圈的人外,还有一二桌的隔远坐着,一边吃着客栈的点心,一边事不关己地时而聊几句时而往那边看一眼。小顺子给他们送上茶水与几碟子糕点,便又回来虞摇身边,临去时瞪了赫一眼。

    扶野怔怔地看着那边,听了好一会儿不由感叹道:“他们私贩盐铁,逃避官税,居然这样大模大样地讨论,连避人都不避呐。”

    今非注视那边,口气轻淡道:“这里位于两国交界,领权问题历来争论不休,至今无有定论,哪国建立政权或派兵驻守,另一边都不服,加之居住此地的百姓早已两国混同,通婚杂居谁也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青越人还是癸丘人,所以两国朝廷只好听之任之,谁也不过问定州之事,最终使这里成了无人管束的自由之地。因为在此处进行货物流通,不必向官府报备,市物交易全由商人自行定价,商人肆无忌惮谋取暴利,慢慢形成一个庞大的走私群体。进行禁止私贩的盐铁和军用物资,在这里交易起来,就和在其他地方卖萝卜白菜一样正常。

    “不过三年前我国大败癸丘,似乎在条约里有将定州划入青越版图这一条,然而三年来,进行并无在处组建府政,更无驻军之意。虽有发下禁止走私的官方,天高皇帝远,谁又舍得将嘴里的肥肉吐出。况且禁令发下后,不见朝廷有任何举动,所以这些人小心收敛了一段时间后便故态复萌,再次肆无忌惮起来。

    “除了走私,很多流民也借此来往两国,癸丘战败后,更多的癸丘民众举家迁往青越。我们还没到定州城里,否则去看了便知,那里是冒险者的天堂,三教九流,诸色物事,绝对是你们想不到的混杂。名为定州,却根本无半点安定样子。”

    今非说完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文敛和扶野都听得很认真,扶野是因为原来不曾听到过这样的事,觉得新奇诧异,文敛却是在仔细对照她在醉颜阁看到的资料。依照楼送上的资料来看,今非说的并无多大出入,只是他们当中谁也不曾真的到过定州,光看资料听人讲述总会有些差距。

    这样想着时,离他们较近的一桌客人开口道:“这位兄弟知道得很仔细啊,不过,看你们也是第一次来定州没去城里看过,定州城里的情形这些年下来,其实起了很大变化。”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身穿蓝色布衣,中等身材的人,旁边坐着的似乎是他的妻子。今非对他一抱拳问道:“在下今非,不知阁下尊姓大名,还请告知。我家公子和小姐出来游玩,听说定州之名便来看看,阁下若能将城中详情相告,感激不尽。”

    那人呵呵一笑,“兄弟客气了,我看贵府公子小姐气质不凡,不是普通人家。方才听兄弟所说有些缺漏之处所以忍不住插嘴,还请不要见怪才是。我叫卢犹,原本住在癸丘,现在搬到了定州住。这是我妻子,我们正是要到锦州去探亲。”卢犹与妻子相视一笑,再看向文敛这一桌,“正如今非兄弟所说,定州城内没有官府,也没有军队,但是却有一个同盟会。”

    “同盟会?”今非和文敛都没听过,今非皱眉低语,文敛凝神细思。

    卢犹点点头,脸上神情很是感激,“是啊,同盟会是一个自发组织,最初是走私得太猖獗,市面上的价格乱了套,流民也无人管束,天天都有打架流血甚至死人的事。后来不知道是谁先是联合了几个大商人双方约定了一些限制,比如价格不能抬得太高,不能随意打压其他的竞争对手,随着加入的人多了起来,最后整个定州的商人都要服从遵守里面的规定。与此同时,出钱修建房屋,让暂时无处可去的人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还会发给一定补贴,提供做工挣钱的机会,等到存够钱就能买一个居住证,到时无论是来青越还是想去癸丘的人,都可以找一个喜欢的地方安定下来。”说到这里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存的钱其实已经够到城里买一个居住证购置房屋生活了,可是定州如今越来越安定,又没有官府的管束,我不是很想离开。”

    今非听完后问道:“你说的组织便是那个同盟会吗?”

    “是的——其实并没有统一明确的称呼,只是我们大多喜欢把它叫做同盟会罢了。”

    “那同盟会作主的人是谁?”扶野听了半天,对这个同盟会产生了好奇,不由微侧了身子问。

    卢犹有些为难地想了想,最后对他摇头道:“我没听说有哪个人是会主的,也从不见同盟会发什么命令,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是已经商量好,然后大家都遵守各自做各自的事。我们一般的小老百姓也管不了那么多,能吃口饱饭有个安稳日子过就好,无论是谁做的我们都心里感激。”说着站起了身,他旁边的妻子也跟着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就告辞了。”

    今非和扶野都站了起来,今非对他一抱拳道:“多谢卢兄的一席话。”扶野也跟着道了谢。

    卢犹笑着回礼道:“公子和今非兄弟客气了,几句话也没什么大不了。”再一点头领着妻子上楼收拾东西赶路了。

    扶野坐下来,托着腮帮子沉吟:“定州的百姓与其他地方好像有些不一样啊。”

    今非应道:“不错,定州没有官府管束,不必对当官之人折腰屈膝,比起那些一辈子生活在官府淫威之下的百姓,要活得有底气许多。”

    “啊,这样说来,我对这个定州城真是好奇的不得了呢。小五,我们什么时候进城?”扶野看向文敛问道,却见文敛眼睛看着另外一边,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扶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边的人已经散了一大半,留下的几个端坐在虞摇下首,态度异常恭敬。

    虞摇抱着昨天那只火红狐狸,眼神庸懒,神情似嗔还喜,偏偏身上散发着一股子清贵疏远之气,总让人觉得面对是九天仙子而不敢有丝毫造次不敬。她方才随意几句话将在座之人的货物分配完毕,留下的这几人因情况有些特殊,所以要好好交待一翻。

    摸着怀里的狐狸,目光飘向最右手边的人,含笑道:“申光正,你上次送来的米可有不少发了霉啊,对方很不高兴。你知道我之所以挑了你的货物,就是看你的米要比别人好上一点,可是若是发了霉,再好的米也吃不了了,你说是吗?”

    申光正抹了把额上虚汗,声音有些惶恐,“那次遇上大雨,装货的船吃了水,一时没有发觉,所以才导致有几袋米生霉。摇老板放心,此次在码头卸货时我全部检查了一遍,绝对没有问题。”

    虞摇笑容不改,语气也很愉悦,点头道:“嗯,既然如此,便将米价降三成,作为上次陪罪之用吧。”

    申光正脸色发白,“摇老板,我雇船从宓江直下,到定州的木兰码头又停靠了将近半个月,花费巨大,已经没有多少钱赚了,再降三成,我——我就血本无归了啊。”

    “血本无归?申光正,你当我不知你的货源是哪来的?”虞摇脸上笑意不减,只是转冷了些,“挤垮几家米行再低价收购,即便不运到定州来也至少有三成利润,我只减你三成剩下二成补你这次花费还有余,没有让你真正蚀本已是看在多年合作份上,你若还不知足,想取代你的大有人在——以为我非你不可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申光正冷汗愈多,虽然肉痛得不得了,还是要堆起满脸笑容,“摇老板既然如此说,三成——就三成吧。”那一咬牙说出口,真正比割他肉还痛,然而如果得罪眼前之人,被收回资格,那才是真正的血本无归。

    虞摇听了也没什么别的表示,径自看向下一个人道:“铁金全,你这次送来的货全收了,下次加二成吧。”

    铁金全闻言狂喜,忙点头应道:“是,多谢摇老板提携。”

    申光正一脸忌妒地看向他,另外一人却无甚表情。扶野认出是昨天一句话便让众商客噤声之人,他坐得离虞摇最近,虞摇对他说话的语气也似乎比对其他人慎重一些,“贝先生,你上次说的条件对方已经同意,但是需要先看到你们的诚意。另外,我要提价。”

    贝先生略一点头,“敝主上已嘱咐在下,摇老板所有要求,一律答应。不知摇老板想加多少?”

    “嗯,一成便好。给你家主子带句话,最近风声紧,小心为妙。”虞摇淡然说完,已经站起了身。

    那三人赶紧站了起来,贝先生朝她一躬身道:“贝某代主上谢过摇老板。”

    虞摇淡笑看他一眼,向另外两人含笑点头,转身向文敛等人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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