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些时日,没等到宣嚣有什么举动,却等来了文老爷子失踪的消息。

    文老爷子离了临江后一路南行,却在靠近定州界是突然不见。赶车的人好端端睡着,第二天醒来不见了老太爷,身边东西一样不少,然而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硬是不见了。没有任何异像,是自己突然离开,还是被人掳了去,全不知晓。

    消息传回文府时,整个府里顿时炸开了锅。文若虚急得不行,就要自行赶往定州,被文夫人苦苦劝下。文敛默然良久,站出来,看着文若虚道:“爹,我去把爷爷找回来。”

    那样坚毅的神情很少出现在文敛脸上,一时间,两个大人都被震住,噤了声。文敛就那样定定看着自己的爹娘,语气也不见什么波动,就是那么淡定的,却让人无法拒绝,“爷爷或许是要办什么事,所以自己走了。几位哥哥都不在,爹要照看文家的生意,也要照顾娘,不能离开。敛儿已经十三,身边有赫跟妩妩,不用担心一个人出门,也不必担心让人知道我是去寻爷爷。爹娘放心,敛儿一定会将爷爷好好儿带回来。”

    “敛儿。”文夫人轻轻唤她一声,眼泪却湿了眼眶。

    文若虚看着她久久不语,末了,终是长叹一声,“你跟在父亲身边多年,由你去寻,或许真是最为合适。”

    “爹?”文敛神情微震。

    文若虚温和一笑,此时只是一个极慈祥的父亲,“不过,虽然有赫妩兄妹跟着,你自己还是要当心。”

    文敛慢慢露出笑容,点了点头,“爹爹放心。”

    文夫人抹了泪,走过来拉起她的手,慈爱问道:“敛儿打算何时动身,娘亲给你收拾准备。”

    看着母亲虽然忧虑却温和的眼神,文敛心里终究泛起一丝苦涩,然而她只是灿然一笑,投入母亲怀里,像个撒娇的孩子般抱着母亲轻语,“敛儿明日再走,今天晚上敛儿要跟娘睡。”

    “好,娘给敛儿作最爱吃的辣椒酿子。”文夫人回抱着她,含泪而笑。

    趁着文夫人拉她说话嘱咐收拾东西终于累了睡着时,文敛再一次出了城,最后一次来来白狼的所在。

    昔日在白狼爪下毫无抵抗之力的少年,此时已经可以与白狼斗得旗鼓相当,或许是一个多月的野外生存让他更加学会了坚忍,又或者是武功大进令他重捨信心面对前路更为坦然。无论为哪样,总之这个本来单纯善良的惊枭少主,现在看来,隐隐有了一种可让人托付的气度与力量。

    还是像以前的十几次一样,白狼比扶野更早发现文敛的到来。一见那威风凌凌总是高傲的不将他放在眼里的白狼,忽然望着林子某处露出兴奋如孩童的模样,扶野也持剑静静看过去。不一会儿,果见妩妩托着文敛快速飞来,那样飘逸潇洒的似驭风而来,每每见了,总觉不真实,只疑是坠落凡间的仙子要乘风而去。

    文敛虽不会半点轻功,由妩妩带着,可是依旧让人觉得她是那乘风欲归的仙子,只是误入凡间,红尘嘻戏一遭,最终都是要回到天上去。

    扶野不明白自己为何有这样荒谬的想法,更不明白,文敛其实有非常好的天赋,又有两个武功超绝的高手在身边,却为什么自己不学武。

    文敛在他面前站定,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搂抱白狼细语一番,只递过来一个包袱,淡淡道:“你不必再留在这样,可以走了。”

    扶野愣愣接过,一时没听明白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文敛再转身走到白狼身边对着它轻声说了几句,又拍了几下,白狼低垂着头蹭了蹭她,蓦地长啸一声,栗惊山林震颤深渊,林间飞鸟群振而起。扶野身躯微微一振,却见白狼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文敛一眼,腾跃奔跑起来,没入了林子深处,竟是有一去不回的气势。

    这事来的太过突然,见文敛似乎也打算走,扶野一个急步跳到她面前,一迭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突然让我走?白狼是要去哪里?难道不会再回来了吗?”

    这样一连串问题问出来,文敛倒有了些不解,最开始时这人不是不想留下吗,如今让他走了,他却为何表现出一副惊慌甚至如临大敌的样子。她不过因着自己要离开,白狼妩妩也都要跟着她走,他便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况且眼前之人进步神速,跟妩妩过招也能在三十招内保持不败,其实早该走了,她有时还颇奇怪,这人自己居然一直不提离开之事。

    扶野见她只看着自己不说话,不由更急了,“小五,到底人出了什么事?是、是抓我的那些人找上你了吗?”

    看他一脸焦急担忧,文敛不由笑了,“我要出趟远门,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你自然不必再留在这里。”

    “是这样么?那,你要去什么地方?”少年脸色稍宽,但还是关心地问道。

    文敛奇怪看他一眼,“我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当初不是说,等你武功有成便自离去,你现在已经可以胜过白狼了,为何还要留下?”

    “我——”扶野紧张看着她,脸色紧绷,“你授我剑谱,令我武功大进,恩同再造,我怎可没有良心,说走就走。”

    文敛愣了愣,忍不住笑起来,“这算什么恩?我不过随便抄给你一本书,让白狼陪着你玩了玩,你武功能进步是你自己有天份。”文敛停住笑,认真看着他,“开始时,你不是还认为我对你有企图吗?如果那是真的,你说这句话,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扶野脸色一变,震惊地看向她,看着眼前孩子样的脸却绝不是孩子该有的表情,那样淡然平静,甚至是漠然,一双眼睛深的看不见底,然而却比他看过的任何一双眼睛都要澄澈,却又似乎有着无限沧桑与悲凉,忍不住便脱口而出,“你不会的,你不会利用于我,你只是不想我武功太弱白白送命,所以才让我留在这里,传我剑法。”随着一句句说下去,扶野的语气慢慢平静下来,并且,还带着一股子笃定,看着她的眼睛,异常明亮,“你是为我好,现在你有事了,我怎可袖手一边,不闻不问。小五,我们是朋友啊,不管我是不是真能帮到你,不管你有没有拿我放在心里,我们是朋友,我扶野当你是朋友,这已足够。”

    文敛难得有震惊的表情,此时她脸上虽没什么变化,心里却已是惊涛骇浪。短短一月相处,便能交心至此,性命也可托付?她随手救下这少年,之后一切也是任意而为,做完一切时,也只是想,这人是惊枭少主,将来或可有大用。虽然没有明确的要利用他去做什么,但绝绝对对,不是他现在所说,只是单纯的救人,单纯的为他好。她从不隐瞒自己的心思,从不认为自己所为有何错,从不以为,自己有朋友。至亲都能背叛,何谈毫无血缘的外人,托生文家,家人对她那么好,她才慢慢相信,人世间,不是所有的感情皆淡漠,不是所有的温暖都是虚无。所以,她才想拼命守护,倾尽一生也守住那样的温情。但是,依旧不认为人与人之间可以信赖,可以只有单纯关心爱护,不存着一丝龌龊,所以,除了文家的人,她并不想在任何人身上多花一点心思,旁人生死与她无关,旁人悲喜她只冷眼相看。纵然有人在她面前流尽最后一滴血,她亦能眼也不眨,心里不会有丝毫波动。她视世人如草芥,这样的她,又怎么会,和别人,成朋友?又怎会有人,拿她,当朋友?

    扶野见她一语不发,收了长剑,固执道:“不管你要不要我帮忙,我都会跟着你,当然,有妩姑娘在,你要摆脱我很容易,可是,”说到这里,少年露出一个明亮自信的笑容,“我跟白狼相处了这么久,要找到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你总不至于时时赶我吧?”

    文敛眼神奇异的看着他,开口问,那声音很平静,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你要跟着我?”

    “是。”少年斩钉截铁,“我扶野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文敛不为所动,还是那样看着他,“你跟着我,怎么救你爹?你千辛万苦逃出来,辛苦练剑,不是为了,救你爹吗?“

    扶野一滞,既而神色一黯,低下了头,久久不语。

    文敛终于叹息一声,“你爹失踪多久了?”

    “离我最后一次见已经有四个月了,但那回爹说要闭关,爹每次闭关至少都是半个月,等我发现异常已是两个月后的事了。”扶野皱着眉,对父亲的担忧慢慢袭上心头,“我找遍了神缺谷也没发现任何线索,爹他,已经不再那里了。”

    扶野就这样自然说出惊枭的所在,江湖人人都想知道的名字,被他这样在一个十三岁女孩面前,轻易地说出了口。

    文敛已经不想再叹气了,看了看他,就当没有听到那三个字,“那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一路逃亡至此?”

    扶野抬起头,微微思索着,神情似乎有些困惑,“我不知道,我是被古长老一直追到这里,他们由北至南,一路追着我不放。”

    文敛心中一动,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如果你当时躲过了那些人,你打算去哪里找人?”

    扶野张了张嘴,终是泄气地垂下头道:“不知道。”

    她现在简直想仰天长叹了,这真的是那个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出来的人?是惊枭的少主?深深吸口气,对着那低头不敢看她的人说道:“明日巳时之前,你到三十里外的常原县等我,一起下南方吧。”

    扶野一脸惊喜地看向她,“好,我一定会在那里等的!”紧接着神情转为茫然,“只是,那个,常原县是在哪里?”

    文敛转过去的身子僵了僵,“顺着临江城往南直走,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哪边是南,这样的话,我就要重新考虑让你同行的可能性。”

    扶野干笑一声,不晓得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听着这声音有些咬牙切齿,“往南,往南,我知道,我知道。小五你慢走,我们明天再见。”

    文敛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你,还有一晚的考虑时间。”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搭上妩妩的手,如来时一样,凌风而去。

    扶野在她离开后,脸上的神情渐渐凝重,然而慢慢地,流露出少年特有的明朗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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