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某处废宅

    阴暗的角落里,中年男子低垂着头,身体紧绷,笼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在他面前,一个裹在长长披风里,看不清面目的人背向而立,沉默不语。中年男子在这样无形的压力下,冷汗一点点自额际滚落,却不敢稍动去擦拭。

    终于在他快要承受不住时,那个人开口,不带一丝感情,“为何失败?”

    头上冷汗涔涔,声音里俱是惶恐,“回使者大人,本来一切顺利,但是文家的小姐突然出现,我们都没料到,所以、所以——”

    使者冷哼一声将其打断,“你的意思,一个八岁女童,让整件事功亏一篑?”

    他不敢答是,嗫嚅不敢言。

    使者突然转过身正对着他,风帽遮去的大半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你可知教主对这件事有多重视?”

    男子的脸色蓦然惨白,“刷”地跪倒在地,将头贴在地面,“请教主开恩。属下办事不力,自知有罪,还请使者高抬贵手,再给属下一个机会。”

    风帽之下,使者冰冷的眼睛看着他,语气亦是冰冷,“你入教多年,还不知教中规矩么?”

    他入教十有五年,虽因任务在身而常年在外,却也知道教规残刻,不由更添了几分恐惧,语音发颤,“属下接近余易方多年,现下正是说服他入教的好时机,请使者上报教主,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一个商贾管事,于我教有何大用。我教行事隐秘,你已被暴露,那文解明不是易与之辈,若因你一人,而坏我教大事,谁能担此责任?现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心知再难挽回,男子眼中闪现一丝鱼死网破的光芒,然不及起身,突觉全身麻痹,如万蚁噬身,顷刻间七巧流血,委地气绝。

    使者漠然看地上尸体一眼,“失败一次的人,怎能再留。”转身出了废屋。起步那一刻,风帽微微掀起,露出左颊下方——一个黑色月形印记。

    文敛坐在走廊的栏杆上,低垂着头——已是掌灯时分,在昏暗的烛火下,掩在阴影里的脸有几分看不清楚。她刚才去了二哥的房里,几位大夫对解毒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方案,她去时,三个人正为要不要加爵犀(一种草药,主杀蛊毒鬼注精物,辟恶气不祥,逐邪解百毒)而争论着。三人中,一个是宫廷御医,一个是民间名医,还有一个,是善解百毒的棘罗公主。这样的组合,该是能配制出解药的吧。无觉之毒,在其能让人猝死,查无死因。今天若不是她发现,那么二哥身死,便会成为一个永远也无法解开的迷。那背后之人,因为不想冒暴露身份的危险,才没有使用能让人即刻死去的毒。或者,也是因为,文府探视过后,二哥便只能一个人呆在牢里,那么那顿饭,也就成了最后的晚餐。在晚饭过后至天明,无法觉察出任何异样的文离,便会在晨曦中,无知无觉地死去。2009-09-082:30

    八年的宁静生活,让她以为可以就此渡过一生。临江城虽不小,却是以商业为主,多年来,除了商人间的打击施压彼此夺利之举,一直便是风平浪静。商人间的竞争,是一种经济上的进步,尤其青越农商并举,一些大商人,其身份上的尊崇甚至可与朝中官员比肩。这也是文家在临江为何地位尊贵的原因。

    虽说此际三国并立,近年来青越与其他两国北获、癸丘关系紧张,边境冲突时有发生。可那与她一介平民何关?临江位于国境之中,南北往来距离甚远,文家生意也只限临江城而已。那么,即使发生大规模战事,最多也是多增赋税捐献物资而已。国事既与他们无关,又无从跟人结怨,为何,还有人来招惹?之前的假玉事件,是同行要坏文家声誉,虽然不齿总在可接受范围,现在却要到置人死地,这已远远超出商业竞争的可控范围。难道,这只是哪个不顾行规的商人使出的极端手段?

    抬头仰望黑色苍穹,今夜星月全隐,只见团团黑色乌云。似乎前路也被这样的灰色迷雾遮掩,命盘已经转动,未来如何,只怕不临到头上,再难知道。

    文敛起身,向文解明住的院子走去。凭她多年观察,这个文家的实际掌权人,似乎远不如外表看起来简单,而李羡白来历成迷,虽然可能是棘罗之人,然究竟身份为何却是不知。这种种迷题,或许都与今次之事有关。她已恨极任人摆布的无力感,虽然今生最想做的,是漫卷诗书品茶论棋,看它春暧花开安宁到老。但是,若有人要强行破坏她这小小的心愿,若有人要拿走她好不容易握在手中的幸福——二世为人的她,会做些什么呢?

    文离中毒之事并未说开,因此文府今夜看不出与其他夜晚有何不同。文老爷子的住处依旧无人敢来打扰,半开的书房烛火摇曳,晦暗不明。里面依稀传出的说话声,淡淡的,透着几分神秘。

    “现在知道假玉之事是余易方作的手脚,但下毒之人,天黑时被人发现死在了城西废宅,是与余易方交情颇深的另一个余家管事,让人去查背景,居然什么都查不出来。这事余敏应当不知情,她是个聪明人,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此事确与余当家无关,事情稍一败露便杀人灭迹,这种手段,我只在一种人身上看过。”

    “嘿,”文解明冷笑一声,不知是心存蔑视还是掩饰心中不安,“无觉之毒么?这种毒并不常见,却也不难解——暗月教那群人,终于要隐忍不住了吗?说起来,他们与你们问道者是天生死对头,斗了几百年谁也奈何不了谁——这次,还是没有抓住一点线索吗?”

    李羡白苦笑一声,“问道者一直遭皇室打压,尤以这朝的天元帝为甚,因此这些年来,问道者人数趋减。相反,暗月教隐于黑暗之中,藏身癸丘国与南般的边界线上,利用巫蛊之术吸收大批癸丘教众与南般夷民,势力日趋壮大。其实这些年与暗月的争斗,我们已处在弱势。”

    南般是位于青越之南、癸丘之西的少数民族聚集地,其地多沼泽漳气,族人擅使巫蛊之术。

    文解明喟然叹息一声:“想当年千流大人在时,一群追随他的人,何其意气风发,又怎知时移事异,问道者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听到那个名字时,李羡白声音变得异常恭敬:“道尊惊才绝艳,自非我等凡夫俗子可比。更何况,以道尊的才识亦难免身死名灭的下场,惶论我等。”

    二人一时都没有说话,似乎想起了那些峥嵘的岁月,与那个岁月里风华绝代、拂试山河影的一些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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