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开始,周筱青的眼皮便跳个不停,妈妈说,左眼)筱青不信这一套,因为这个说法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应验过。心神不宁地捱到申时快过了,终于忍不住叫来容道:“我先回了。”

    “筱青姐病了吗?”容看到周筱青脸色不太好。

    “没有。待客人走了你也回吧!”边说边向外走去,出了门直奔别院。

    越临近别院,周筱青的心越是烦乱,不会真的有祸事吧!她三步并两步奔进别院大门,径直向伯典的内室走去。忽见前面走来一人,缓缓地脚步有些踉跄,仔细一看是虎贲氏!

    周筱青的心往下沉。她走到虎贲氏面前,拱手道:“虎贲大人!”

    虎贲氏两眼直直地从她身边走过去,好象没看见她一样。周筱青心知不妙,拔腿就往内室跑,远远地听到夫人的哭泣声和梅母的劝慰声。“伯典,伯典——”周筱青叫着冲进门去。

    眼前所见一片悲凄,门口处,伯典抱着静蔷流泪悲唤,静蔷面白如纸奄奄一息,夫人在一旁低泣,梅母流泪劝慰。

    “静蔷——”周筱青扑到静蔷身旁,陡然看见她后背上的刀刃,惊叫一声落下泪来,她已经想到是怎么回事了,没想到虎贲氏如此绝决,泣道:“静蔷,你没事的,我去找医师,坚持住!”

    蔷微弱的声音将她叫住,“别走,别离开我——”她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勉力地看了周筱青一眼,一只手向周筱青动了动,周筱青上前握住她的手。静蔷似乎感到安全一些了,她牵动嘴角向周筱青笑了笑,“筱青——”静蔷气若游丝,“你还记得,我晕倒在你房间里吗?”

    周筱青向她点头,眼泪扑簌簌滴落。

    实,我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那里,闪耀着光芒,我和——你的宝镜说话。”

    周筱青紧咬下唇重重地点头。“筱青。真高兴我能看到你。也许。这是——这是上天地安排。谢谢你。”

    “静蔷——”

    静蔷转动着迷茫黯淡地眼珠向伯典望去。将手从周筱青手中抽出。想为伯典试泪。可已然没有力气将手臂抬起。伯典握住她地手放到自己地脸上。“蔷——”

    记得——我们初见地——早晨吗?”

    伯典泪怦怦地点头。

    “我莽莽撞撞地——闯进——你地别院。你不怪我。那样看着—感觉——真好。”

    “是的蔷,那时我就爱上你了,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珍宝,今生是来生是生生世世都是。”伯典一口气说完,将脸靠近静蔷,让她的脸贴着自己的脸,柔声道:爱你。我们永远在一起。”

    静蔷苍白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喜悦,吃力地牵动着嘴角对伯典笑了笑,忽然呼吸急促起来,她知道时间对她来说已经不多了。她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一双眼睛忽然睁得很大,痴痴地牢牢地看着伯典,似乎要向他绽放生命中最后一丝热情。

    周筱青的心疼痛得扭在一处,此刻,她多么希望将死的是自己而不是静蔷,多希望伯典和静蔷能够幸福地相守到老。然而面前痴恋的两人,就要阴阳两隔——

    蔷的声音微弱而急促。

    流泪的伯典将耳朵贴进静蔷。静蔷努力地喘息了一会儿,死后,希望——你和筱青在一起。”

    说了!”

    青她——是我的后世,要好好珍惜她。这是我的——心愿。答应我!”

    典悲唤。

    说话让静蔷耗尽了生命最后一丝气力,她累了。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连同夫人和梅母,他们跌坐在一旁,夫人满脸泪痕而又无可奈何地看着将死的静蔷,而梅母,显然是感染了悲伤的气氛,悲凄着脸扶住夫人。

    窗外,不知何时刮起的风从半开着的屋门掠了进来,将窗上的丝帘吹动,渐落的太阳收回了它的魔力,将世间抛给昏暗。

    静蔷的眼睛怔怔地停在伯典的脸上,忽手指一动,向自已衣袖的方向指了指。周筱青会意,从静蔷袖袋中取出一块绣帕,展开来送到静蔷眼光所及处。静蔷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落在绣帕的仙鹤之上,含着一丝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别院内室。伯典在寝席前整整坐了一夜,也看了静蔷一整夜。蜡像般的静蔷静静地躺在席上,面上仍带着临死时的笑意,象睡着了一般。她的身上盖着伯典的丝被,那是伯典怕她冷执意要盖上的,仿佛他的蔷并没有死,随时都会醒来对他温柔一笑。

    身后,虎贲夫人缓缓走来,身后跟着手端铜盘的妾奴,铜盘之上是一个双耳陶碗和一只铜勺。

    “儿呀,你就少吃一点吧!”虎贲夫人用帕子抹抹眼睛。

    自昨日傍晚静蔷落了气,儿子就没再说过一句话,更没有吃上一点东西,连口水都没有喝过。

    伯典似没听到一般,握着静蔷的一只手,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夫人知道儿子痛苦,也不再劝,慢慢地转身向回走。一夜间,夫人平添了许多皱纹和白发,整个人象是忽然苍老了。而她又怎能不苍老憔悴呢,儿子为死去的静蔷茶饭不思,大人自昨夜走后一夜未归,也不知去了哪里。

    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刚要出门,周筱青推门而入,后面跟着容。容今早才知府里出事,她的干姐姐静蔷已走了。此时急步走向里间,扑到死去的静蔷身上悲声哭泣。

    周筱青向夫人略一欠身,“夫人!”

    夫人回头看了看儿子,拍了拍周筱青的手背,默默地离去了。

    周筱青看着夫人憔悴的样子,心里一阵难过。而如今发生的事情,任谁都无可奈何任谁都左右不了。她轻轻地走到伯典身旁,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庞,心疼地唤他:“伯典?”

    伯典毫无反应,只用温柔的眼光凝视着死去的静蔷。

    周筱青叹了口气,将兀自悲哭的容扶起,拉她到门外劝慰了一番,容才止了哭,“以后你就搬来别院,和我住一起吧。”

    容闻言想着干姐姐对自己的恩德,如今竟落得凄惨死去,泪又涌了出来。

    “去茶轩吧!这几日你得自己管着茶轩了。”周筱青怜爱地拢了拢她的头发。

    容点点头,红着眼抽抽噎噎地去了。

    周筱青转回身走到伯典身旁,和他一起看着静蔷安祥的脸,好一会儿才道:“伯典,静蔷她——已经去了。”

    她没有。”伯典沙哑地道。

    “伯典,”周筱青不知该怎样劝慰他,自己的心同样很痛,尤其是知道静蔷竟然是自己的前世以后,这种痛更添了一种感同身受的悲苦。原来,自己的前生是这样子的,一个来自小小山坳里美丽的浣纱女,无辜地被恶徒控制,和一个绝美的男子痛苦相恋的前世,而自己,居然亲眼目睹了前生的死,悲惨而又幸福的死!

    “伯典,你这个样子静蔷怎么能走得好呢?伯典,静蔷生如仙子,如今也一定是回到没有烦恼的仙界去了,我们应该好好地送她走,让她无牵无碍。”

    伯典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将静蔷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低泣起来。

    周筱青坐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伯典,静蔷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自然是不希望你太过痛苦。如果心伤难免,就好好地送她一程吧。”周筱青起身将伯典的玉琴取来,放到伯典身旁。

    伯典止了哭,轻轻放下静蔷的手,调整了坐姿,略一沉吟,手指轻轻拨动琴弦,一曲蒹葭又在房间里低沉凄婉地流淌开来。伯典边抚琴边凝视席上的静蔷,情思飘进记忆,飘进那个清凉的早晨,飘进她的一颦一笑,飘进无数个心灵相惜的夜晚。他仿佛看到一条清澈的小溪,一个温柔清秀的女子在溪边浣纱,她抬起头来对他盈盈浅笑,他向她走去,踏着蔓草繁花。她远远地看着他,放下手中的素纱,露着温漉漉的玉腕盈盈向他走来。他们向着对方奔去,惊起漫飞的花雨,他们对望着拥抱着旋转着,忘记了时空流转。许久,她忽然驾鹤而去迎着漫飞花雨向她追去,追去……

    天空中,太阳开始缓缓地向西沉去,到最后,只剩一双眼睛不解地张望着,似乎看不懂世间的悲伤和离愁。

    南宫府厅堂。夫人肃穆地坐于席上,眉头越皱越紧了。

    “夫人,筱青小姐到了。”家臣来禀。

    夫人点点头,示意有请。

    周筱青走进厅堂,见过了夫人,坐在夫人左侧,静待夫人开口。

    “筱青,找你来,是想商量商量静蔷的后事。”夫人缓缓道。

    “大人是什么意思?”周筱青问。

    人叹气,“大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已派人去寻了。”

    “那夫人打算怎样办?”周筱青问,既然大人还没回,一定得按夫人的意思办了。

    “我是想,既然大人不在,就按一般妾的规矩简单发丧了吧,对外人,可说是病故的。”

    周筱青顿了顿,忽生出一个想法,向夫人拱手道:“夫人,筱青有一个不情之请!”

    夫人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既然静蔷与伯典公子真心相爱,又死得凄惨,就将静蔷交给伯典公子吧,静蔷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交给我儿?那要如何发丧?”夫人不解。

    “只是想再简单一些。夫人不必担心,就将此事交给我和公子吧。”

    听得周筱青如此说,本不好管事的夫人马上就答应下来吧。馆木我已着人去备了。明早直接送到别院去。”

    “多谢夫人!”

    “我儿怎样了?”

    “公子他已好些了,只是还没有吃东西。”周筱青如实道。自早上伯典抚琴送静蔷后,情绪稍微好转了一些,在周筱青的劝说下,终于能够接受静蔷已死的事实,只是依然茶饭不思,整个人瘦了一圈,若不是周筱青强自喂了些水给他,恐怕又会晕倒过去。

    夫人叹息了一声,用帕子抹了抹眼睛。

    “夫人不必担心,我会劝慰他的。”周筱青安慰夫人。

    “劳烦筱青了。”夫人感激地看了周筱青一眼。

    周筱青别了夫人,径自来到静厢。轻轻推开门,里面昏昏暗暗一片空寂,不禁慨叹景物依旧佳人已逝。她轻轻地拂过手及之处,那是她的前世用过的东西,每一样似乎都散发着古旧的陈香,每一样中都似有佳人的浅笑,那笑声那容颜还不曾离去,时时萦绕在周筱青的耳畔脑中,就象随时都会走进门来握住自己的手一样。

    在屋内走了一圈,周筱青缓缓地坐在外间的席上,前日,她们还在此饮茶聊天,如今却再不能了。她忽然想起那日静蔷问自已是不是喜欢伯典的话来,待听到自己肯定的回答后,那种释然和开心的样子。是了,原来静蔷已从宝镜处得知自己就是她的后世,自然高兴后世来续与伯典的情缘,这自然也是一种圆满。难道那日静蔷已预知了自己的死亡?

    周筱青的心有些乱回去看看伯典了。刚要起身陡然见到几下一块帕子,很奇怪上面似乎写有字迹。拿起来展开一看不禁一惊,略一沉吟将帕子折好放入怀中出了静厢。

    翌日一大早,馆木送到别院。伯典不许别人动静蔷,又再看了她好久,才将她抱入馆木。周筱青看着馆木中的静蔷,面容安详宁静带着浅浅笑意,头发理得整整齐齐,衣服是也依着她生前喜欢的式样做的。

    几人将馆木抬上马车,伯典坐在馆木旁,周筱青则骑了马,没有奏乐没有哭泣,安安静静地向南缓缓行去,不多时到达了一处湖边。这个地点是周筱青和伯典亲自来选的,本来应该运回故乡,只是故乡山遥路远未能成行,便依着伯典的意思选在南郊外一处清幽的湖畔。在这里,静蔷不仅可以遥望故乡的方向,距离伯典又很近,湖光水色绿草如茵,附近小丘旁还有大片大片蔓生的蔷薇,那早已谢落的蔷薇花竟又吐蕊绽放了,仿佛在迎接静蔷的到来。

    伯典从车中取来玉琴置于葬**一边,依着湖边,看着家臣缓缓将馆木下葬,掩埋,手指轻抚琴弦,琴音沉沉郁郁地鸣响在湖畔,袅远低回,每一个音符都浸满了爱恋和难舍。

    附近的密丛中,有的是野生的小花,仿佛不忍听那凄美的琴音,顷刻落缤纷,清风拂过花雨漫天。周筱青轻掬花瓣,闻之有沁人的幽香,她取了竹蓝,装了满满的落瑛,回来绕着静蔷的葬**缓缓而行,将花瓣细细洒去。花儿飘然落下,和着清新的泥土,贴附在静蔷的馆木之上。

    天空,湛青寥廓,湖面,晓雾弥漫。忽然天地间隐隐有委婉的歌声传来,周筱青和伯典举目四顾,那歌声却在花与乐的境界中渐渐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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