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走进来的却是数位朱紫高品的宦官,说是京师当中皇帝下达诏令:中书门下政事堂枢机繁多,萧中郎可不必再执掌戎机,即刻返归上都。

    这番话一说出来,无异于晴天霹雳,在场的官僚、将佐们无不骇然。

    而萧复本人伏在地上时,脑门和后脖的汗珠也是不住地冒出来,他明白自己在离开京师后,遭到政敌的构陷,这番是在劫难逃,可他毕竟算是位政治家,晓得不能感情用事的道理,追击马重英的使命他绝不可以就这样贻误掉,于是他直起身躯,拱起衣袖,询问说我的行营幕府能不能不解散。

    那宦官便说,萧中郎放心,战事不会有任何延误,陛下只是遇到政事不决,故而思念萧中郎而已,马上由浑侍中来接替,此地的行营幕府照旧,萧中郎先前指令照旧。

    萧复咬咬牙,痛苦地闭上眼睛,心中想到只要能为国殄灭贼寇,哪怕我身死名裂,也无所谓了,希望浑瑊能最终大功告成。

    于是他口诵圣恩,接着宦官就在营帐内对旁边的人说,请解萧中郎的通天带。

    通天带,是萧复就任时,皇帝亲自授予他的,表示他在七镇范围内有执掌节钺、专伐一方、处置便宜的大权。

    “不用劳烦敕使,由我亲自解下。”萧复缓缓起身,从容地将通天带给解下,恭敬地交到宦官的手中。

    而后面对一片惶然的行营,萧复对各位施礼,并说“本相走后,各位要谨遵浑侍中的号令,不可放走屠戮盐州军民的西蕃贼寇。”

    “萧中郎!”在一片惊呼和不舍声里,萧复垂着头,毅然走出了主帅的营帐......

    就在萧复归京的同时,大明宫紫宸殿里,皇帝李适手指数位宰相,尤其是面对张延赏,咬牙切齿,说到:“马燧忽然在孟门关勒留兵马,不照军令渡过黄河,卿知不知?”

    “臣不知,臣在陛下前推举的是浑侍中,实不知马仆射有何想法?”张延赏一脸惊愕,表示陛下你怪责我是个什么道理。

    李适背着手,气愤地来回走了几步,接着把浑瑊送来的奏章往阶下狠狠一掷,张延赏急忙躬身拾起,接着略微看了看,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马燧啊马燧,你咋就如此不懂事呢,不识大体呢,我怎么结盟就找到你个丝毫不顾忌大局的武夫呢!

    可皇帝的矛头直指自己,肯定是皇帝晓得自己和马燧的关系,并且认为马燧之所以会如此,就是自己指使的。

    这可了不得,张延赏百口莫辩,只能装死,连呼臣当初一心举荐的是浑侍中啊,马燧心中如何想臣着实不清楚。

    李适不耐烦地摆摆手,当即说:“浑瑊是个忠厚人,马燧之所以如此做,想来也是有他的道理在里面,朕在这里等他的奏章,不过围歼马重英要紧,剿灭诸叛羌要紧,马燧想当这个招讨使,朕现在就委派敕使去,卿认为如何。”

    “......”这下轮到张延赏窘迫了,皇帝的这句追问,自己是反对还是赞同呢?

    最终他也只能说,既然陛下认为妥当,那臣等当然不敢有所异议。

    “哼!”皇帝冷冷地甩下这个字眼,拂袖而去。

    大明宫的寝殿处,还在生闷气的皇帝,在宫苑当中散步,翰林学士郑絪和中官霍忠唐伴随左右,望到池沼里的各色花儿,陡然想起了薨去的昭德皇后,不由得又悲从中来,“你现在是当上菩萨,成了天女,留下朕还在这世间苦苦地惨淡经营。唉,你在朕的身旁,也没过过好日子,少阳院里朕为太子时你担惊受怕,践祚后没两年就播迁奉天,一路你受尽苦难,本来回驾长安后,朕还想和你长相厮守,好好打理这个天下,谁想转忽阴阳永隔......朕愧负于你啊!”

    想着想着,皇帝猛然想到,昭德皇后成了天女,是高三梦到的啊!

    可高三......

    “兴元防御使高岳!”皇帝不由得脱口而出。

    这下霍忠唐终于抓到说话的机会,急忙说高廉使带着白草军已出萧关,准备去打鸣沙,切断马重英的归路。

    皇帝的手都在抖动,“这浑瑊、马燧都未能渡河,我唐在庆州的人马又不足发起追击,那高三面对数万蕃兵,岂不是孤军?”

    “陛下......”霍忠唐没有多说话。

    郑絪在一侧,脸色也变了。

    “快,从京师派最快的马,到奉天城,让谭知重再发最快的马去萧关,叫高三暂且不要至安乐州。朕不能......朕不能把整支白草军失陷掉,告诉高三,哪怕放走马重英,也得完完整整地将白草军给朕带回来!”皇帝急忙吩咐说,接着他回头看着郑絪。

    郑絪还是首次见到皇帝如此的眼神,赶紧低下头来。

    “文明,你和高三可是同年?”皇帝开口问到。

    郑絪拱起衣袖,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那让白草军退兵的御札,朕交给你来写。”皇帝说到,而后顿了顿,有些沉痛地对郑絪说,“马重英若是逃出生天,不但河东节度使马燧,就连你岳父都要负些干系。”

    听到这话,郑絪把头埋得更低,心中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当郑学士匆匆回到银台门的翰林院,将笔墨铺在书案上,霍忠唐就在他的旁边急切地等着——而这时,高岳的白草军已浩浩荡荡出了杀牛岭,开始围攻挡在其通往鸣沙的第一颗钉子,安乐州城。

    因先前米原、西门粲的骑兵扫荡,已将原州地界的党项蕃落屠灭一半,其他在安乐州和原州边缘地带的蕃落,有的向蔚如川西北,邻靠黄河的中卫城逃去(中卫,即曾经唐丰安军的军城所在),也有数个蕃落跑到安乐州城里来。

    可听闻高岳这次带了更多的士兵来,这数个蕃落的几千人根本不敢有任何抵抗的表示,也不敢投降这位白草军使,便携带着牲口、族人和穹庐,往鸣沙旧城而去。

    对整个鸣沙县来说,中卫就是所谓的鸣沙新城,而灵武之南的旧理所,被叫做鸣沙旧城。

    所以白草军来到安乐州城之下后,城内外已无任何党项蕃落的营帐和守兵。

    黑白貔貅旗下,高岳站在安乐夯土的州城城堞上,极目向鸣沙旧城的方向望去。

    坦白说,鸣沙旧城和这里相距三百里,中间全是浩瀚的沙漠。

    人或战马的脚步,踏在这沙漠上,随路有声,故而叫做“鸣沙”。

    不过即便如此,这座城池的东侧,还是有条河流经过,即为安乐川,往北流经灵武城入黄河。

    在高岳的眼中,安乐川作为这片沙漠瀚海里唯一的河流,绝对是白草军随即和马重英部的必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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