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滉所筑五城,是从大江边侧的落星山和四望山开始,然后自北而南,贯穿整个上元县地,夹在秦淮河、玄武湖(昆明湖)与蒋陵山(钟山)间,各自以城堞甬道相连,目的就是控制长江和秦淮河间的航道。

    先前李锜在和高岳对峙时,曾遣送麾下将领姚志安,领三千镇海牙军,乘坐大船浮江而来,驻防石头五城。

    可现在接连数城,都被反叛的采石军给堵塞住,采石军本身兵数也就三千多,不足以构成围困,可随采石军来的“茶枭”、“盐寇”、“白徒”、“乡闾子弟”声势可就大了,不下万人,且有更多的后继正乘舟自丹阳湖而来(丹阳湖,唐时为大湖,在现在芜湖、当涂、宜兴、高淳间,后世围湖造田,已然消失不存,只留石臼湖、固城湖和南漪湖数个小湖),至于江宁、上元还有溧水共三县的百姓也纷纷来助拳,掘壕筑篱,一下子就把石头城围得水泄不通。

    “姚志安,看到了没有,什么是人心顺逆,这就是人心的顺逆!高卫公在淮南少收钱税,废除榷禁,打画田产,均节赋税,人心无不欢悦;而李锜却在宣润间,是倒行逆施,横征暴敛,人心厌弃,当是必然之理。你等还想着助纣为虐的话,待到城破后,怕是追悔莫及。”三山门前垒起的土山上,采石军兵马使王栖矅对石头城的城头大呼不已。

    而城上的姚志安,则是坐立不安,六神无主。

    不一会儿,他听说高岳方又有一支军队,轻足强悍,直接切入到了蒋陵山下的清溪,切断玄武湖和石头城的联系时,便惊得赶往玄武湖东南角的覆舟山,远望这支兵马的动向。

    只见此军以铳手为先,举着长矛、平陇刀、镗钯的步卒为中,护送辎重驮马、车辆、轻炮,又有披甲骑兵为后,一字长蛇,逶迤于清溪曲垣之侧,形如疾风般,对四面的民居邸肆是秋毫无犯,直扑蒋陵山的制高点而去——姚志安心惊胆落,对身边的军校们说,这真正是高卫公的武毅军,武毅军到了,润帅光凭什么四院子弟、挽硬、蕃落六屯兵,是根本打不过的。

    “那我们如何做?”

    “暂且等一两日再说......”姚志安决心稍微骑墙下。

    其实此刻,李锜的大军已顺着京口以西的大路,到了宝华山下,再往前便是金陵的幕府山、落星山,此刻丹阳军兵马使柏良器让斥候来报告李锜:“高岳一支兵马,横出蒋陵山,进抵落星山南的桂林苑,横着截断我军入石头城的道路,请节下发令出战,我丹阳军必守护好全军的前锋士气!”

    又听到丹阳军、守护什么的,李锜内心颇为恶之,既信不过柏良器,可又不能束手无为,便询问斥候:桂林苑立阵的武毅军兵马,共有多少?

    “约莫两千上下,自桂林苑起,往西背靠玄武湖湖堰,设下数重阵势;似乎在蒋陵山上,也有旌旗伏兵。”

    一时间李锜也不晓得具体该如何打,便只好把心腹李均、薛颉给喊来,大家一起伏在锦图上研究,“从此大路到石头城,非过落星山、蒋山间的桂林苑不可。”

    “那本道按照事前规划,不与高岳的兵马战,只在桂林苑对面深沟高垒又如何?”

    原来,李锜被一群文胆吹捧为什么“谢东山再世”,可真要临了战场,看到山峰壁立、沟栅纵横、枪矛如林的狰狞景象,又开始犹豫不决起来。

    “奈何丹阳军颇有可疑动向,让他们掩护在我方侧翼,太危险了......”薛颉忧心忡忡。

    对此李锜也是无可奈何,叹口气说带都带出来了,留后在丹徒京口也不放心,只能夹着柏良器,看时机冲入桂林苑再说。

    日中时分,李锜和麾下出马,觇望自蒋陵山到桂林苑,高岳武毅军的阵营。

    武毅军的野战工事不但修得快,且修得好:毕竟前身是定武军、义宁军的将兵精锐,先是在斜坡上掘壕,垒土垣,伐木立栅,然后用土石、竹筐垒起四处炮位,左右翼各两门中型长管铜炮,炮口在冬日阳光下隐隐发射着漂亮的光芒;随后三分之一的步卒持长矛、镗钯占据山脊线,其他的人全在反斜坡处搭起了营地,而三百名神雷铳手,则立在阵势中央,站成了交错的棋盘队形,来保障发射燃药的空间,每人持着一短镗,可插在地上架铳发射,死死控制着往下百步内的射界空地。

    至于蒋陵山,半腰处李锜也明显发觉那里同样有武毅军的营砦,但十分静默,静默得可怕。不甘心的李锜,便让几位幕僚对着武毅军的野戍营地,高声宣读文状,称朝堂上皇帝已经裁决,罢黜高岳的淮南节度使,你等不必效尤,可放下武器归顺投诚,不愿为兵者即可放归乡里云云。

    但武毅军连“嗤之以鼻”的表示都全无,依旧非常静默,只能听到各色战旗在风中刮动的声响。

    虽然李锜没有实战经验,可是却能感受到一股凌厉的杀气,一股凛冬寒霜瞬间便能杀尽草木的那种杀气,自山麓丘陵上卷起,是扑面而来!

    这时,山上的蒋陵庙,明怀义和郭再贞同样居高临下,看着镇海军的阵势。

    “卫公说得无错,韩晋公死后,镇海军真的是威势不存,看李锜这阵势如同儿戏般。”

    “那便好办,你在山峰上只要摇动红旗,我于湖堰下,便领铁骑冲撞出来,擒杀李锜!”

    “是也,等李锜营地乱时,便出击。只要李锜败走,石头城自然不战而下。”

    然而让郭再贞和明怀义都没想到的是,李锜军伍的崩溃速度比他们预料得还要快。

    入夜后,李锜坐在营帐内,是心思不定。

    忽然帐外急速的马蹄声响起,李锜失色站起来,几名斥候翻身下马,对他说大事不好:

    行军左司马王纬,在节下出京口后,逾越城垣出逃;

    常州刺史韦夏卿、苏州刺史李士举,随即忽然召集乡闾子弟和团结子弟,锢城门自守,对节下发起叛乱;

    越州刺史李若初,及义胜军都知兵马使李尚容,也趁机起兵,越太湖来与逆贼们会合,自称“东面招讨使”,作势要攻我丹徒京口。

    “什么,早该叫本道麾下军将持剑去,依次把这群混账给斩杀掉!”李锜悔恨莫及,自己后院的火势已经迅速蔓延开来。

    可话刚说完,就听到营垒右侧爆发风雷般的呼喊,“丹阳军兵马使柏良器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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