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兴元搞商业逐利的人,不要太多。

    高岳之前用钱在府城内建各种仓楼、邸肆,以军队的力量开始回商回易,这一两年来高岳有意识开始把军队和商业脱钩,那些从事回商的军校们,大多也被送出了定武、义宁军系统,单独成为商户,因为在渡过了军队钱粮危机后,高岳也知道再让军队回商下去,马上这些当兵的便会用运军粮、武器的车船来夹私货物,那种滋味绝对酸爽。

    所以高岳又重新回到用经界司打画丈量田产,以公廨征农商税的正统门路上来。

    不过即便这样,将兵和射士涉及商业的依旧很多。

    现在每次出征的后勤运输,有三成就是被士兵联合起来承包的。

    另外对无尽藏、棉田、草药园、织造坊等产业的投资,军队里士兵也占据相当份额,集腋成裘式的。

    更别说,定武、义宁军还是直接掌控相当部分的酿酒、质当、延资(等同于军队自己的银行金库)库的利市。

    军队里如此,普通人户也不消说,故而韩愈之前就在《秦岭琐言》里说过,兴元人绝不以言利逐利为耻。

    所以高岳也明白,和萧乂的这番对话,只能在商言商。

    这时他望着一架织布机前的羌人织女,在出线时同时还有三四个织女,在协助这位,旁边有两个水罐,这群女孩每做一会儿,就要摸摸湿漉漉的发髻,然后从水罐里浇水到棉丝上,方便其抽缕。

    于是高岳便叹口气,对萧乂说:“静之兄,你原本即恨棉布产量不足,马上若真的灭了申光蔡,打通这跟着潮信的江运,你又哪来多余的棉布,去江淮东南销售呢?”

    萧乂瞪着眼睛,截然说,那就不要让天下的人户种那么多的粮田,让更多富余的人丁,去河陇、安西北庭植棉,来兴元、凤翔织布。

    迁徙的长牒食宿安置钱,谁想要勾当棉织监司,谁就来承担!

    “哈哈,若人家原本故里在宣城,你把人家迁到安西去植棉,钱倒不说,你得问问人家愿意吗?”高岳打趣到。

    这时萧乂也就赤裸裸的表态,若普通人户安土重迁的话,那我们就出钱支持大军,干脆去南面劫掠百蛮来做这些事,就像先前汲公你对待羌奴那般。

    对此,高岳笑而不答,只是说“静之兄的想法,我会考虑,也会和陛下商议此事的,不过而今还有个解决的门路,那便是”说着,高岳对那架织布机前的羌女招招手。

    那羌女肤色雪白,似乎是在监司作坊内闷出来的,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在炎热房间内的乌黑头发闪着汗珠的色彩,垂在两颊外,看到汲公对她招手,忙不迭地过来,木屐声咯哒咯哒,接着跪在汲公数尺开外的地方。

    “如今在监司内织造,一年可得几何?”高岳看她懂汉话,便和颜悦色地问到。

    那羌女怯生生答复说,一年可得十五贯,米七石。

    这算是监司内中等的收入。

    在兴元还好,如在长安内,这羌女正常花销,这收入也只能够她支撑五个月的。

    “你如能每日多断三分一的棉布,本道便一次赐给你五十贯钱;如能多断二分一的话,一百贯;如能翻倍,三百贯。”高岳的这番话,其实也是说给整个作坊的羌女们的。

    他等于开了赏格。

    纺轮和梭子的密集声顿时缓和下来,一位位羌女们的眼睛,都盯住高岳。

    从神色上,她们觉得这汲公不像是开玩笑。

    可被招来的那羌女壮起胆子,低声对高岳说,每日自己已倾尽全力,若断再多的布,实在难做。

    高岳笑起来,“本道不是让你拼力气多断布,本道是让你们想想多断布的法子。”说着,高岳指着框架式的各种织造木具,又指指自己的脑袋。

    等到那羌女明白后,便点点头。

    萧乂也若有所思。

    高岳满意,就说本道绝不会食言,你们只要有所获,只管来说便可。

    这时羌女下拜,高岳无意间瞥见她衣衽间,沾满细微汗珠的白皙脖子,和若隐若现的锁骨,不由得有些尴尬,便轻咳两声,别过脸去。

    兴元府的坂月川边,明晃晃的太阳下,崔云和正领着十来名女塾子弟立在河边,她们并没有在馆舍内读书、写字或作画,而是在这个日子里来看白蜡。

    说是看,其实这些白蜡虫,也就是女塾在养殖的。

    先前云韶、云和姊妹俩也商量过,现在兴元气象在此,女人家也不能光学些琴棋书画的,也要学谋稻梁的技巧,这样出嫁前可帮父家,出嫁后可旺夫家,这也能成为我女塾的一道金灿灿的“匾额”。

    她俩原本在蜀都城里呆过很长时间,在那里别说蛮夷的新奇东西,就是天竺那边来的珍宝也见过不少,于是便想起白蜡虫来。

    前一两年,姊妹俩便在坂月川带,购置了个果园,主要在河畔边移栽了些女贞,并锯短了其树干,让其多生旁枝,宛若灌木形状。

    “你看,先前悬挂的黄草布囊!”走过来,头顶遮阳帷帽的薛涛,最先喊出来。

    云和与其他女子弟都围过来,只见枝条上挂着的一个个布囊,全被啮得碎裂开来,原在囊中储藏的白蜡虫卵,而今全部化为了虫子,薛涛眼睛往上看,它们都密密麻麻伏在女贞树的枝条上,开始排出白色的蜡花。

    “把布囊都收下来。”云和说着,便和大伙儿一起照做,接着云和将其堆起来,用火镰打燃,将布囊全部给烧掉。

    “再等一个半月,到时我们就来此剥蜡,并收取新的虫籽(卵),准备煎蜡。”

    将这些白蜡煎煮为蜡块,即可为药材,也可为家具、地板的涂抹,得利颇为丰厚。

    结果云和的话还没有说完,河川那边长堤上传来欢声笑语,“是白乐天”女子弟当中已经有人窃窃私语起来,按捺不住的激动。

    果然,长堤上白居易和数名生徒,正在树荫下,遥遥地也对着这面望。

    望的不是别人,正是薛涛。

    于是女子弟内,不少人对薛涛投来嫉妒的眼光。

    可恰此刻,另外对岸的天汉楼下,又有两位绯衣银鱼的英俊官员,也在那里对着这边张望,两人似乎还在争论什么。

    一位是南郑县令武元衡,一位是兴元幕府掌书记权德舆。

    尤其是权德舆,刚刚从河陇那边从征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来看薛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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