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和两税法的推行有很大的关系。

    两税法规定了各道和各州的税额,但比较简单粗暴,就是取大历年间税额最高的那年为基准。盐利也一样,既然刘晏辉煌巅峰是整个东南一年六百万贯,那以后就是这个标准,唐政府是把六百万贯配额给各个盐铁领域的场、院官吏,如杭州盐场每年为三十六万贯,苏州盐场则是每年一百零五万贯,这便是场院官吏们的“盐课”,是否能达成或超越这个定额,成为考课场院官吏的唯一标准。

    既然如此,各场院为完成配给来的盐利定额,当然要各显神通了,这便是所谓的“争课”。

    但刘晏后,盐课实则很难再达到六百万贯。

    为什么?很简单,钱荒是一个重要因素,而布帛的降价是另外个重要因素。

    如今的皇帝即位后,唐帝国大部分地方都从战争创伤里纷纷恢复,米粮连年丰稔,布帛织造也稳步回升,人户数量同样不断孳生:米价越来越便宜,布帛也是一样的。

    这一两年,江淮东南的布帛,一匹中等质量的,实际只需一贯钱了。

    可盐商依旧按照昔日的“一匹布帛四贯钱”的价格从官府手中榷盐,再加上虚估法的优惠,利用差价大肆获利。

    简言之,盐商卖出的布帛是一匹四贯(虚),交到朝廷手里就原形毕露,是一匹一贯(实),一虚一实间,导致盐利严重缩水。

    那么巡院和盐场取消虚估法,要求实际市价来向盐商卖盐可以不可以呢?

    答案是不可以,因为这样会让盐商觉得无利可图,一旦无利可图,他们就不会再来榷盐了,这样官府的亭和场晒出再多的盐也没任何用处:盐,只有通过商人采购后再卖给百姓食用,才能产生利润。

    盐商不来的话,对于盐铁官吏来说,便无法完成“盐课”,那么等待他们的非但不会是升官进爵,反倒会是来自朝廷的严厉责罚。

    所以这时博弈的主动权,便不在官吏手里,而转而握在盐商手里。

    最早盐铁机构想出的办法,就是加榷价,皇帝在对河朔方镇发动战争时,曾把盐的榷价从每斗一百一十文加到二百文,希望以此来搜刮更多利润。

    可现实狠狠打了他们的脸,盐的榷价上涨,市价也必然会随之上涨(涨为每斗三百文乃至更高),总之负担最终还是要转嫁到百姓身上,然而神奇的是,盐价在短期内暴涨后,很快就重新下降了:百姓在高物价前会自动降低欲望,这是古今不变的真理,百姓吃盐“佛系”起来,要不菜饭吃得淡,要不索性买私盐,盐的价钱在触碰到天花板后,只能回落了下来。

    这样,盐铁机构还是完成不了“六百万贯”的定额。

    最后在包佶当汴东转运使时,又想出个办法来,这便是陆贽所说的,“以轻货广虚数”。包佶把盐的榷价再涨到了一斗三百五十文,但根本不可能卖出这些钱,这些数字不过是欺罔上级而已,以图完成盐课罢了。实际情况是,包佶和盐商达成默契:盐商除去布帛外,拿出更多的“轻货”来榷盐,也就是摆在皇帝面前的玳瑁、漆器、瓷器等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在账簿上把这些轻货的价钱故意抬得高高的,直到拼凑够六百万贯的数目为止。

    这便产生了高岳口中的怪现象:盐院榷价是每斗三百五十文,可市面上卖给百姓的价钱却是每斗二百文,可盐商依旧赚得肠满脑肥,因三百五十文大部分是用轻货抵充的。

    然后这些所谓的轻货便用船只,一路送到京城来。

    其实轻货哪里值得钱,六百万贯的盐利,真正转卖出去,实际所得往往不超过三百万贯。

    今年则更惨。

    “平卢军沿海也有盐场,每年煮盐一百五十万石,据朝廷所得的消息,李纳和田绪指使本镇商人,将富余的盐压价,大肆卖入东南江淮之地,使得当地盐价大降,盐商们便要求各场院降低榷价,各场院为完成盐课,不敢降低榷价,于是盐商就暗中逼迫场院,用这种土绢充作‘轻货’榷盐。”这时高岳举着淮西土绢的碎片,说到“此土绢一匹怕是连五百文都不值,居然标了二贯二百文,欺罔陛下,使得盐法败坏如斯。”

    “这土绢是淮西吴少诚让蔡人织造出来的,尤其粗恶,本来朕还要拿来作为市马钱支给回纥的,现在看来连回纥人都骗不过去。想必淮西镇也和东南的那群盐商有勾结,故意把这些土绢倾销给他们来榷盐。”皇帝接过高岳的话头,是大怒不已。

    这就是李元平的诡计。

    “朕平羌后,务要灭淮西!”皇帝的拳头狠狠砸在长案上,那几个玳瑁和漆器被震得乱晃,咕噜噜跌落到地板上。

    “即便如此,盐利在沿漕运转输到京师来时,又被各方镇的埭塘勒索许多,更加减耗。”

    “宣武等镇都是一丘之貉,不想窦参差纲法遗毒至今!”皇帝是火上加油。

    “陛下暂且息怒。”陆贽和贾耽还没来得及说话,高岳恨不得一个箭步上前,抢先给皇帝出谋划策起来,“自从兴元、凤翔、西川、东川得陛下恩准推行经界法来,税钱和斛斗米所得大增,臣、韦皋、刘长卿(现在升格为巴夔观察使)、谢法成(东川都知兵马使,杜黄裳入朝为宰相后,为东川留后)愿将今年多得的七十万贯钱、九十万石米进奉给朝廷,以充平羌军用。”

    听到这话,皇帝感动到眼眶都在闪着泪花,一句“爱婿”差点脱口而出。

    另外杜黄裳也上前建言:“兴元和凤翔棉织大兴,如今我唐关西、关中、朔方各军镇和神策军镇,士卒衣赐大多改为棉布,对东南布帛需求已不如代宗朝那么炽盛,故而刘晏曾经的虚估法,可以罢废了。”

    “不但要罢废,还得革新盐法和转运法,不过这也是平羌后的事情,和平定淮西蔡州同步,诸卿可从长计较。”这次皇帝脑袋算得清醒,作出的决策也是合理的。

    陆贽又补充说:“东南盐法虽败坏,可赋税米粮依旧是朝廷倚重所在,臣建议将宣歙、浙西和浙东三观察使再合并,重建镇海军牙旗,以故韩晋公之弟韩洄统之,以镇海军自东南震慑李纳、刘士宁、吴少诚等宵小。”

    “可!”皇帝这时已下定决心,马上要和关东对抗,不然试问如今神州域中,究竟是何人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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