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笙歌曼舞,好似又在翠微阁心月斋一般,但郭正身处其中却丝毫没有当初的自在,只因满座高朋已由街头嫖客变成了朝廷官吏,自己也由一个愣头青变成了盐帮的小头领,就算不去讨好这些父母官,也不能得罪他们,于是在心里想骂娘的时候,他的脸却笑了,对陈大人笑,对闻大人笑,对诸位大人笑。

    现在他终于明白,茵茵说的“会笑并不一定会开心”这句话了,周旁大人们肆无忌惮的笑,龇牙咧嘴的笑,大概是真的很快活吧。

    推杯换盏,诸位大人虽在温柔阵里,却也不忘忧国忧民之心,言谈之下,渐渐由红妆脂粉说到今年大比上来,只听一人道:“自天子践基,圣德昭彰,天下承平已久,文风极盛,不说那苏杭才俊辈出,便是岭南之外亦有饱学之士充溢于野,此次科考,想来定有一番风云际会,龙争虎斗。”另一人笑道:“风云际会自是少不了的,不过据下官看来,今年的状元怕是已被人纳入彀中了。”郭正本亦昏昏欲睡,忽听他们说到科举的事,想起远赴京城的弟弟郭栩,不免打起了几分精神,望从众人口中探得几分消息。

    闻大人讶然,道:“此话何讲?”

    那官答道:“礼部的王侍郎与下官有同乡之谊,又是一榜进士,交情笃深,数日前我收到他的来书,上面说有一位举子拿了孔太傅孟少傅的举荐书来拜……。”话未说完,满座皆“哦”了一声,陈大人惊道:“竟有这样的事?此人能得到二圣的垂青,才学自不当讲,又是二圣的门生,要取状元确非难事。”那官笑道:“才学还在其次,此人既成了二圣的门生,日后前程自不可限量。”众皆嘘嘘,孔圣谦孟亚如乃是当今儒林的泰山北斗,甚得圣宠,有他们的提携,平步青云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苏老大笑道:“这小子能做上孔先生孟先生的学生,真是走了大运。”郭正记得当初在苏州,郝鼎臣曾为弟弟向孔孟讨过举荐书,不过那次是乡试,这次会试就不知弟弟有没有这样的福气了。

    “这举子是何处人氏?”陈大人忙问道。

    那官“嘻嘻”笑道:“阁老真是贵人多忘事,可记得去年秋闱之时,下官担任贡院主考,向你提及的一个人么?”

    陈大人想了想,搜寻不出那时的只言片语,却也从他话中明白了,一笑,道:“你是说这举子就是本布政司的人?”

    那官颇有些自得,道:“正是,此人便是去年的郭解元,说起来他也算是下官的半个门生。”一听到“郭解元”三个字,郭正差些要跳起来欢呼,不错,他们所说的正是自己的弟弟郭栩,他难以抑制住内心的喜悦,若如这几个官所言,弟弟中了状元,那时非但可以光耀门楣,还可以杀了鲍大常为娘报仇,甚至于能让朝廷缉捕那两个采花大盗,而自己也可以回苏州,不用再在江湖过这种丧家之犬的日子,想着这些,长久以来积郁在胸中的闷气终于一扫而光。

    陈大人道:“既然是同乡那就好办了。”众官也笑,把酒庆贺,郭正却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说的“好办”是什么意思,但终归为弟弟高兴,也陪着喝了几杯。

    一曲舞毕,酒已半巡,陈大人问道:“苏姑娘怎还不出来相见?”苏老大忙陪笑道:“诸位大人稍等,.la [棉花糖]”又命帮众往后院催促,谁知不久帮众回来,禀说苏汶身有不适,就不出来会客了,苏老大瞧了瞧陈大人闻大人,见他们颇有不悦,无奈道:“你再去请小姐,就说她再不来,我就亲自去请她了。”帮众诺诺而退。

    陈大人笑道:“苏帮主,既然令千金身感不适,就不必勉为其难了。”苏老大道:“阁老和诸位大人是本帮的贵客,今夜过来,给足了我老苏的面子,小女理应出来见客。”众人皆笑,先前那官忽道:“诸位,下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众人侧目,他便继续道:“那郭解元有八斗五车之才,而苏姑娘则有沉鱼落雁之容,实在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若能让二人结成连理,实在是天大的美事。”此言一出,顿时附和声一片,扬州离京城有千里之遥,官场推陈大人闻大人为首,二人虽贵为前朝要员,圣恩犹在,但毕竟不在朝廷多年,论权势地位已难望二圣之项背,若能促成苏汶与郭栩结合,则意味着扬州官场与二圣联姻,有了这座靠山,于众人的前程大有裨益,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而对盐帮而言,更乐得有个状元女婿。

    “状元郎娶的都是皇亲国戚,小女可高攀不上。”苏老大道,“况且他与小女从没见过,更别提那回子事了。”闻大人笑道:“这个好办,状元郎回乡省亲,必然会经过扬州,到时候我与阁老便做个月下老,成全这对璧人。”众人皆笑,苏老大笑得合不拢嘴,忙称谢不已。

    苏姑娘和弟弟,这个有趣,郭正心想,只是弟弟一直对茵妹妹有意,这门子亲事怕是成不了。听众人这般夸弟弟,他心里也美滋滋的。

    正想间,垂帘一挑,苏汶走将出来,施个万福,道:“苏汶见过诸位大人。”郭正见她眉目间分明不快,却要强颜欢笑,不禁想起了安妹妹接客时的情景,暗生凄凉之意,同是富人家,大概龙姑娘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吧,所以她的笑才会那么的纯,那么的真。

    “女儿呀,你怎么来得这么迟,快向阁老闻大人赔罪。”苏老大责备道。苏汶不得已自斟满了一杯,郭正见她神色十分为难,便站起身来道:“女儿家不胜酒力,在下斗胆,代小姐向各位大人赔罪了。”言罢举杯正要饮,不意陈大人忽冷冷斥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可有你说话的地方?”这一句出,喧嚣的宴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看着郭正,苏老大干咳两声,朝陈大人赔着笑脸,道:“郭老弟初来乍到,不懂事,还望阁老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陈大人捋着短须,道:“不是老朽有意为难,只是现在的年轻人狂妄自大,一点礼数也没有,若不稍加训斥,日后只怕更无法管教了。”苏老大道:“阁老教训得极是,以后我一定好好管教这些下属,郭正,既然阁老不怪罪你了,你就坐吧,坐吧坐吧。”

    若在以前,敢这样对郭正说话,就算是天王老子,郭正也一定要冲上去先把他打成猪头再说,可现在他只能强抑着怒火,一则碍于苏老大情面;二则还要靠这陈大人洗清自己的冤屈。瞧着吧,等我弟弟考上状元回来,你们便知自己是狗眼看人低了。

    看着苏汶喝下那一杯酒,脸微微泛着绯红,陈大人终解颜,道:“苏姑娘真是女中豪杰,良辰美景,苏姑娘何不唱一曲以助酒兴?”众皆拊手称妙,苏汶道:“小女子近患微恙,本应调养不能见客,既然诸位大人如此盛情,小女子只好尽心而为。”言讫早有丫鬟捧上琴案来,解下珠帘,点起檀香,苏汶自端坐在案前,此时舞姬歌妓都退了下去,席上鸦雀无声,俄尔,但见纤指轻触玉丝,琴声轻轻散溢开来,仿佛凉夜里一阵淡雅梅香,清净了酒肉的污秽之气,沁人心脾,众人“啧啧”惊叹,未语时,就闻兰麝微熏,苏汶朱唇启处,乃是一首李易安的《浣溪沙》,其词云:

    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沈醉意先融,疏钟己应晚来风。

    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

    意虽孤冷消沉,与此时宴会欢融氛围不同,但众人早已为这曼妙的淸喉听得如痴如醉,顾不上这一层了,良久闻大人惊赞道:“苏姑娘这一曲当得是谢阿瞒杜秋娘所不及,算来只有‘品花大会’上,唐安安的一首《花犯》堪比,只可惜芳华已逝,如今苏姑娘无愧为天下无双。”说起安安,郭正又一阵酸楚,原来这老贼当天也在场。

    琴声渐有及无,苏汶起身道:“大人谬赞了,一曲已毕,苏汶告退。”陈大人本欲挽留,但话未出口,苏汶已经由帘幕后走了,不由得大为扫兴,苏老大见状忙再唤歌舞美人助兴,怎奈诸位大人看过了阳春白雪,对着下里巴人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好似才半晌的功夫,美人的细腰就变粗了,舞姿毫无美丽可言。

    苏汶一走,宴席上又充斥着酒肉汗渍混杂的气味,令人作呕,郭正再陪了一阵子酒,就寻了个托辞先行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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