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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明白这种毫无希望的日子对人的精神是多么巨大的消耗,吴端还是期盼能有一个贫贱夫妻相互扶持的结果。

    “挺好的,她提了,挺好。”张瑜道:“我的日子已经没指望了,难道还要拖着她一块苦熬?那我也太……不是东西……

    那段时间,我着急上火,脾气特差,老跟她吵架,有一回,我还差点打她……她说了一句只有等我爸死了,我们的日子才能回到正轨。

    原话我记不清了,反正就是提到‘死’这个字了。

    现在想想,我当然知道,她不是想咒我爸死,她就是……太害怕了,怕以后都要被穷缠上……

    可我当时……哎,当局者迷,脑子一热,只顾着生气了,抬手就——我没打,看见她那眼神,还有她手上的创可贴——我现在都记得那个创可贴……”张瑜指了指自己右手食指的位置,“给我做饭,切着手了,她连一个创可贴都舍不得买,还是我看不下去给她买的……

    哎……她跟着我,过的是人的日子吗?我对不起她啊。

    就我抬手那回,她第一次回娘家住,我们结婚那么长时间,她从没动过回娘家的念头,我是真让她失望了……”

    吴端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问一下,她不是跟娘家闹翻了吗?还回得去?”

    “不是回她爸妈那儿,是她哥那儿。”

    吴端点头,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过了两天,我大舅哥,就是翟阳,来找我。

    他对向阳很好的,好多次偷偷给向阳塞钱,我知道了还生气——爱面子嘛,争那一口气嘛……”

    张瑜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这让吴端和闫思弦始料未及。

    吴端立即按住了他的手,以免他有进一步的自残行为。

    “你控制一下情绪。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吴端道。

    “不好意思……”

    有张瑜的同事从三人面前走过,张瑜转过身,不想被人看见脸上的泪水。

    待同事们离开,他才转过来,接过吴端递来的纸巾,飞快地擦了眼泪鼻涕。

    “没事,我没事了。”

    他深呼吸着调整情绪,又咧了下嘴,露出一个职业微笑。

    那练习过的,原本缺乏情感的微笑,因为他此刻压抑的情绪而柔软下来,看得人揪心。

    “你刚刚说到你的大舅哥,翟阳来找你。”吴端提醒道。

    “是,他来找我,劝我离婚,还说那是向阳的意思。

    我不死心啊,说实话,我现在是接受了,可搁在当时,真是晴天霹雳。

    向阳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太阳,你能理解吗?……我没法想象,她走了,我的世界就是一片黑,啥奔头都没了。

    我哭啊,求翟阳啊,真的,我跪下求他,只要向阳别离开我,让我干啥都行。

    挺跌份儿的……呵,我还跟翟阳耍赖,非要向阳亲自来跟我谈……

    我俩那天坐在屋里,抽了整整两包烟。

    翟阳让我别逼他妹妹,他妹妹脸皮薄,好胜心又强,不好意思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提离婚,所以他才来的。

    有道理啊,他说什么都有道理。我真是……那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烂。

    我大哭了一场,答应离婚。

    手续第二天就办了,毕竟我俩既没钱,也没孩子,她来的时候还带了点自己的存款,还有一些日用品,走的时候两手空空,我是真……哎!男人做到这份儿上,没有比我更失败的了吧。”

    张瑜想点一根烟,手却剧烈颤抖着,打火机上的火苗怎么也对不准。吴端掏出自己的打火机,帮他点上。

    “谢谢。”他大口吸烟,被呛得剧烈咳嗽,咳完,又露出一个满是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好长时间没想过那些事儿了,我以为忘了,猛一提起来,还是……哎!”

    没事,吴端问道:“说说你们办离婚手续的情形吧,当时聊了些什么?”

    “没聊啥,见面了就去办手续,之后……她就跟她哥回去了。

    哦哦,对了,我问她打算怎么跟父母说,跟我离婚了,父母那边能接纳她吗……她怎么答的,我都忘了。好像也没怎么回答,支支吾吾的……可能她当时情绪也挺复杂的,不知道说啥好吧……”

    张瑜苦笑一下,“看我吧,一激动,净说了些没用的……”

    “不,对我们很有帮助。”吴端道:“那离婚之后呢?你还见过翟向阳吗?”

    “没,我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想去看她,她不让我去……也对,见面干嘛啊?尴尬。

    后来我就不联系她了,没时间,家里等着用钱呢,除了赚钱,我没空想别的。”

    “那你们离婚之后,翟向阳的生活情况,你还知道什么?”

    “她的生活……哦哦,我没见过她,倒是见了她哥一回。他来给车办保险理赔,一次小刮蹭……就侧面问了一下,向阳好像过得还不赖。

    嗨,跟着她哥,总比跟着我强得多。

    不过,好像一直没跟父母和好,她父母……怎么说呢,太爱面子,觉得她嫁得不好,又离婚了,脸上没光,一直不让向阳回家……用他们的话来说,有辱门风。啥门风不门风啊,还真拿自个儿当大户人家了?”

    张瑜又想了想,补充道:“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们了。”

    “不对!”他自己又纠正道:“怎么把重要的忘了。后来向阳失踪了,她哥还来问过我,他以为向阳在我这儿呢……没啊,我们都多久没见过面了。

    我一开始没当回事儿,那么大人了,又倔,又一直跟家里不和,出走了也说不定啊,后来警察来找我,我才觉出事情不对劲儿。

    一晃,哎呦,快一年了吧……警察同志,是找着向阳了吗?她……怎么样?”

    张瑜想问的是,她是死是活,能看出来,他不敢问出那个可怕的结果。

    “还在找。”吴端搪塞一句,继续问道:“说说你大舅哥吧,翟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张瑜答道。

    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太过笼统,张瑜迅速补充道:“他特实在,肯跟我来往的娘家人就他一个。我跟他妹领证的时候,他就一个要求,对向阳好。

    我其实有点怕他,人家大学毕业,工作又好,赚钱又多,还帮我介绍过工作,分析过出路。

    虽说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妹妹吧——他自己这么说的,帮我纯粹是为了不让他妹妹受穷……

    他对向阳是真的好,周末了就把我俩叫出去吃饭,改善伙食——我挺感谢他的,哎!怎么说也是我花过人家的钱……”

    闫思弦问道:“那翟阳的感情经历呢?你了解吗?”

    “他?别提了!”张瑜连连摆手,“别人家都是孩子坑爹,他们家反过来了,爹娘坑孩子,往死里坑。”

    “怎么说?”

    “用现代的话来说,翟阳就是一凤凰男。

    当然了,不是他本人凤凰,主要是他父母。

    他没换工作之前,就是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的流水线工人,一个月五六千,累成狗,要我说也没啥可优越的。

    他父母可不这么想啊,牛气着呢,好像自儿子分分钟就要升管理,年薪百万,拿分红,哎呦喂,你们是没见过那嘴脸。

    翟阳倒是谈过一个女朋友,后来吹了,就因为父母实在……太烦人了。

    姑娘见完他父母,一出门就提分手。”

    “不至于吧?”

    吴端的目光在闫思弦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即便闫思弦这样的家庭条件,父母也很谦和,甚至闫妈妈还以贬损儿子为乐。实在想不通,男方父母得有多奇葩,才能把人姑娘逼到当即提分手的份儿上。

    “是真的!我们吃饭的时候,他还拿这事儿诉苦,我算是开了眼了。

    姑娘第一天上家去,吃饭不让上桌,你们见过这种事儿?”

    “啊?”吴端一脸懵逼。

    “啥?”闫思弦二脸懵逼。

    还是吴端先反应过来,道:“那什么,我是听说有些落后地区重男轻女,女性社会地位比较低,所以不让上桌吃饭,都是老爷们儿上桌,女人做完饭在厨房随便吃两口得了。”

    “他们家不是女人地位低,是不拿儿媳妇当人看。这都啥年头了,说实在的,我家农村的,也没这种事儿啊……

    翟阳讲这事儿的时候,我都以为穿越到清朝了。

    谁能忍啊,这还光是初次见面,真嫁过去指不定得怎么受气……呵,反正我挺理解那姑娘的。

    一通折腾下来,翟阳也有那么点心灰意冷的意思——反正我感觉是——也不找对象了,自个儿过吧,反正找了也得被他父母气跑。

    诶对了,他跟我们诉苦那次,已经不是头一个被气走的女朋友了,向阳后来跟我说起过,之前还有一个,情况差不多。”

    吴端“啧”了一声,觉得自己实在是词穷,竟想不到一个能形容这对父母的词来。

    闫思弦则问道:“你前妻他们家,信宗教吗?”

    “信钱算不算?”

    张瑜这人倒有几分自来熟的本事,交谈几句过后,便试着玩笑起来。

    可这玩笑并不好笑,闫思弦绷着脸,强调道:“你好好想想。”

    张瑜立马也严肃起来,“应该不信吧,反正我老婆……”

    他一愣,旋即苦笑了一下,喃喃道:“什么老婆啊,早离了……不好意思……”

    闫思弦摇摇头,“没事儿,理解。”

    张瑜继续道:“反正向阳不信那个,我们结婚那两年,没见她神神叨叨过。至于她们家……没听她说起过啊,应该没人信那个吧……对了,啥教啊?”

    “西洋教派,基督教或者下面的分支教派。”

    张瑜连连摇头,“不可能,应该不可能啊……”

    看来他是真的不清楚。

    确定闫思弦已经问完了问题,吴端伸手跟张瑜握了一下,“多谢你的配合了,以后可能还得来找你了解情况,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张瑜拍着胸脯,“本来就是服务行业嘛,对了,两位,有需要上保险的车吗?找我啊,我这儿理赔快……”

    张瑜将自己的名片往两人手里递。

    闫思弦问道:“卖保险的事儿你也干啊?你们售前和售后理赔不是分开的?”

    张瑜挠头,“是分开的,这不是……我帮销售介绍生意,销售给我分提成嘛……没辙啊,家里缺钱。”

    闫思弦晃晃手里的名片,“行,知道了,那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不打扰,不打扰。”张瑜硬是将两人送出了保险公司大楼。

    上了车,吴端感慨道:“哪行都不容易啊。”

    闫思弦没答话,只是皱着眉,看样子陷入了难题中。

    吴端猜道:“如果不是宗教方向,翟阳苦心促成吴亦彦跳楼和性(手动分隔)向扭曲,就解释不通了。”

    这正是闫思弦想不明白的。被点破,他的眉头皱成了一个死结。

    “先找地儿吃饭吧。”闫思弦道:“饿了。”

    吴端知道他胃不好,不敢怠慢,一边放慢速度开车,一边留意沿街的饭馆。

    “你想吃面还是想吃米啊?要不先吃两口饼干垫垫?”吴端顺手便递上一袋饼干。

    闫思弦的车里就这点好处,零食储备永远充裕。

    “不用,”闫思弦笑道:“没那么严重。”

    吴端又道:“你也别太纠结了,翟阳家我已经派了人去搜了,通缉文件也出来了,现在搞不定的问题,等人抓住了直接问吧。我倒是对他父母挺好奇。”

    “那吃完饭去看看呗。”闫思弦挑挑眉,“不过咱先说好,询问他父母可靠你了,我最没耐心应付势利小人。”

    “知道。”

    闫思弦嘴上虽那么说,心里却在打着主意,他可不想让队长在旁人处吃瘪。

    走访询问过的人无数,还没见面就让刑警心里发毛的,实在不多,这一对老夫妇是其中之一。

    “对了,还有一件事。”闫思弦道:“咱们还得找一个男人。”

    “什么?”

    “你看啊,张瑜和翟向阳离婚后,他的前大舅哥还去找过他,这说明什么?”

    “说明虽然分手了,但双方还算体面,没撕破脸。”

    “所以,翟阳并不太痛恨张瑜,对吧?而且,他的下手目标围绕着PUA组织,这又说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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