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我迷了路,仅靠月亮指导。而月亮却要被乌云遮挡,我不幸这是走霉运的所致,一定有人在暗中作祟。

    呼风唤雨,招云起雾,爷爷都没有这样的本事,我觉得这朵乌云也不会是人为,他若是连云朵都能驱使,早就腾云驾雾把我抓走了,还用的着搞迷路的玄虚?

    摘下头盔,脱下大衣,解下王八壳,我握紧牛骨刀冲着树林处大喝:“何方高人开玩笑?可否现身见面?”

    无人回答。我又喊道:“敢做不敢当么?人已在此,进不进树林有什么区别?”

    还是无人应答,看来是打定主意不现身,我也不会傻呵呵的去树林里找他,说是没有区别,实际上区别大了!空旷处通风,不聚阴风邪气,树林里可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我在这里都被迷了,若是进去就是死了!

    只要不是机枪大炮我就有一拼之力,第二次喊话无人回答后,便蜷起左腿,右腿用力跳起,左手掐诀。右手挥舞着牛骨刀。嘴里小声念着:“藏形隐迹,步我罡魁,我见其人,人无我知,动则如意,叱声鬼随,急如水火,鼓舞风雷,变泽成山,翻地覆天,我身坚固,安然默然。万载长生,与道合仙,急急如九天玄女律令敕。”

    步罡踏斗其实就是走出一个九宫格的方位,但按照什么样的顺序,用什么样子的姿势则有很多讲究,爷爷说种步法是祷告天地,祈求帮助的意思,可每次走完我并没有感觉到身体轻盈,气如斗牛,更没有觉得有神仙帮忙,可有一次我起纸人,步罡后抬剑便能让纸人站起,不步罡却一点作用的都没有。

    如今我踏的叫祈福昭天罡,这是最常用的一种步伐。就是祈求天下平安,万民富足,爷爷说遇见邪风怪雨的时候踏这种步法,就是告诉老天爷:嘿,你他吗快看呐,你的月亮被遮住了!人间出现异状,赶紧出来管管呀!

    正规的祈福昭天罡是右腿支地,左腿指天,两条腿做个一字马的造型,身子横着取人在中间的寓意,爷爷踏的时候飘逸轻灵,但我不行,两腿分不开,当初练这个时差点把蛋扯了,为了方家的香火延续,爷爷才没逼着我苦练一字马。

    一套罡步踏完,喝出最后一个猛地字时伸臂,刀尖指向树林,可再看天空,月亮并没有从乌云中跳出来,也没飘来一阵清风吹散云朵,可我却感觉胸腔发闷,眼黑头晕,振聋发聩,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小腹抽动两下后,一口热血喷出,顿时跌坐在地。

    接连的喘息,两眼不受控制向上翻着,我大口喘息,吐血过后的无力感传遍全身,就连握刀的力气都消失掉,脑袋耸搭着抬不起来,可心头的震惊却让我想竭力看看树林中到底是谁。

    爷爷说做法时最怕被人打断,禀告上天,祈求鬼神的事中途夭折便是极大的不敬,反噬的下场重则丧命,轻则呕血,而越是简单的罡步一般越是宏达,比如祈福昭天,几乎没什么用却意义非常,若是步罡时被打断,十有八九要没命,可我刚才确实断了。

    疑惑的看着树林,那里有一位高人,他要打断我步罡却偏偏挑在步罡完成之际,让我受到最轻的报应,这不单单是道行高低,术法深浅的问题,最重要的还是积年累月的经验与眼光,有这样经验的人,哪怕只是道观里最低微的火工道人,那份老道和从容的气度也不可小觑。

    现在看来,他不会要我的命?可为何要迷我来这里,还让绪兴昌几人跟丢了?

    身体的不适稍稍缓解,我慢慢直起腰,望着黑暗的树林,脑中炸响一声后嗡嗡蜂鸣,胡乱将牛骨刀插进领子里,手脚并用的向前方跑去,我知道那人是谁了。

    别说迷我这个假道士的路,就连算卜术惊为天人的陈瞎子,一双眼看遍阴阳的齐健都能迷了的人,摆出这样的阵势实在不值一提。

    虽然拼了命的冲,却还是用了十来分钟才到了小树林边缘,我捂着胸口忍住那阵疼痛嘶吼:“你在哪?你出来啊!”

    “牛哥,我来找你了!”

    “哞,哞,哞......”

    “别哞了,你哞的一点也不像。”

    斜刺里传出一道清朗的声音,我猛地停步,扭头,不知何时又洒下的月光照在一个人影身上,他坐在一块巨石顶端,左腿伸直,右腿蜷起盯着肘部,手托着下巴,那张憨厚敦实的脸,带着隐隐的微笑,一对神采飞扬的眸子透着真诚与欢喜。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鼻子发痒,双眼酸涩,他还是那个姿势,只是脑袋歪了点,更加惬意的看着我:“三年不见,你小子长能耐了,居然能识破我的迷心术半路踏起罡步,就这一点,你比那个尿罐子强!”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者说不想回答,只是一步步靠近走到石头下,狠狠在脸上错了几把,发出一连串猪般的哼哧声,抬着脑袋问:“牛哥?真的是你?”

    他挪挪屁股,将大石头让出来一块地方:“我叫牛精忠,再叫牛哥我抽你,来,上来聊会!”

    巨石一人多高,我全身酸痛根本上不去,牛精忠用桃木剑将我拖上去,我见四周并无香案神像之类,惊诧的问他:“那个......那个谁,你居然连香案也不摆就能招来乌云?”

    桃木剑在我脑袋上轻飘飘拍了一下,牛精忠笑道:“对付你还要摆香案?不过我也没想到你能从迷心术中脱出来,仅凭一把桃木剑招来那云,差点把我的老命丢了。”

    “真是你招来的?你真的能招来云?”

    “难么?”

    “难,爷爷都承认他不能呼风唤雨。”

    “唤雨不行,呼风还可以,他年纪大了又厚脸皮找女人,阳气太弱,自然无法激出来催动自然中的风,这种把戏只是小术,我记得你初中时的课本上不是讲过蝴蝶什么玩意?一只蝴蝶在中国扇翅膀,西洋国家会刮大风,咱们道士呼风也是类似的原理。”

    “你什么时候看过我的书?”

    “那年暑假你回老家,为了不写作业对着你爷爷的真武像祈祷书包被火烧,我估计真武爷不会管你,就发善心趁你睡觉的时候叼出来把课本啃烂了,不过啃之前翻了翻,毕竟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嘛!”

    随着他的话,我脑中浮现一副画,闷热夏夜,星光闪闪,一只老牛跪坐在桃树下摇晃尾巴驱赶蚊虫,面前摆着从语文到英语到物理的初中课本,他看完一页便用舌头舔着翻下一页,看完一本,大嘴巴撕扯着咬烂,最后目光聚集在生物书上,老牛盯着讲述基础生理知识的那几页,聚精会神起来。纵司呆血。

    这副景象不是我脑补出来的,而是记忆中实打实存在的样子,好像是他顶开门叼走书包时把我吵醒,我便爬在窗户上偷看,至于后续如何我忘了,好像是被吓晕了吧?

    想起种种过往,我心中阵阵的欢喜:“牛哥,我表哥他们没事吧?”

    “没事,在东边的坟地里兜圈子。”他补了一句:“叫岳父!”

    “不,就叫牛哥,习惯了!”

    “由你吧!”

    “那个......”我看着他的眼,认真道:“你什么时候活过来的?”

    牛哥眨眨眼:“我从来没死!”

    心跳的越来越快,我快要承受不住飙升的血压:“我爷爷呢?”

    “不知道。”

    我急了,追问他:“怎么不知道,你们一起死了的,坟还陈爷爷挖的。”

    “你说那个老家伙啊。”牛哥摸着后脑勺,笑的前仰后合:“那三个老鬼一个比一个鬼,你爷爷带着我和陈春峰收拾五乘,他居然把那具破尸体从湖里招出来,我明明撞碎了,他的鸠盘荼魂也被陈春风用命火烧化,结果前段时间我找见他了,陈春峰也不是好东西,明明被阴差拘走,不知道使了什么鬼点子,四个月前居然从茅山偷了一只恶鬼一具僵尸跑我家折腾的翻天覆地,哎,我这种老实人,在他们手里就是吃亏,好不容易骗次人,还被......”

    “等等,我听不懂你说什么,陈爷爷怎么回事?他怎么也活了!”

    “说来话长,不过夜也很长,哈哈,这句话还是跟你学的!”

    肉体的生机消散就是死,但对于牛哥这种高人来说,魂不散或者不去喝那碗孟婆汤,就算是没死。

    当日爷爷向陈春峰交待了后事,脑袋一歪,气绝身亡,但陈春峰觉得怪异,他不相信爷爷死了,而牛哥同样不相信,他是牛身,双眼可以见魂,可无论如何看都看不到爷爷的魂飘到哪里,于是他和陈春峰挖了墓,将山女和爷爷下葬,直接撞死在墓碑上。

    他不确定爷爷究竟死没死,若是死了,他活着也没意思,若是没死,他只有死了脱去牛身,才有更多的招数找到爷爷。

    而牛哥自杀后,陈春峰怒了,方云讯一声不吭就自杀,你他吗也跟我玩这套?老子对付不了方云讯还对付不了你一条死牛?

    于是陈春峰就在墓地里招魂,反正有现成的尸体,虽然是人的亡魂,可与牛尸有着血脉联系,不怕招不到,但这是陈春峰的想法,他还真没招到。

    虽然没找到牛哥的亡魂,但他见到牛了,一团黑雾中一个顶着牛头手持铁链的精壮大汉慢悠悠晃来,牛哥的魂就坐在五乘墓碑上看着陈春峰被吓得落荒而逃,鞋掉了也来不及捡,他哈哈大笑,也看到了牛头大汉,心说这是罪孽太多,居然引得牛头马面之一亲自出马来拘他。

    开心的笑过后便是苦笑,他要为陈春峰拦住牛头,大家都是牛,他自忖毫无胜算。

    无所谓,死就死吧,谁让陈春峰是他三哥。

    这只牛拦在那只牛的面前,那只牛说:“让开!”

    这只牛叫苦,让开?难道非抓陈春峰不可?

    “让不开,带我走就好,贪多,你嚼不烂的?”

    “不带你,我要上香。”

    “给谁?”

    “反正不是你!”

    牛哥不懂,却还是让开,他看见扭头从腰后取出三根拇指粗却很短的怪香,并不点燃,却插在爷爷坟前,然后重重跪下,沉沉的磕了三个响头,豆大的牛眼泪从脸上滑落,滴在地上,便长出三朵灰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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