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世界,映入到每个人的眼中其实都只是一部分,人有时悲上心头呼天抢地,一时又喜笑颜开呼朋唤友,他们觉得自己的事是天大了不起,其实任何人都影响不了整个世界的运行,

    从鬼到人到仙神,无不依照看不到又摸不着的秩序存在着,或许是天道,或许是自然,那是至高无上的法则,

    所以得意总是短暂,失意也并非永久,

    所作所为只要顺应天道,终究还是有一条活路的,

    顿悟此理的端木偿扬,觉得自己明白的太晚了,

    金庭,前日是飘渺仙宫,昨日悲声遍地,今日静悄悄的,

    已是空城,

    逮住个守卫一问,对方懒懒的回道:“东海和西岳联合起來找尊上的麻烦,都在北帝处还沒回來,弟子们扶了金紫烟等人的灵柩,运往东岳去了,”

    找的是什么麻烦,端木偿扬非常清楚,他整个人麻麻木木,不自觉的走进了舒苑,

    道静生前翻了一半的书卷还在案上,墙上剔透的玉璧,随处可见的夜明珠,缀满珍宝的玉树……

    这些都是道静的遗物,

    一盏灯台凭空出现在端木偿扬手里,他想:烧了,也好,自己是沒福气享用,死了也要带到地下去,

    他下定决心,举着一捧灯火探到了书案上,

    却下不了手,

    那一刻,他再次环顾四周,竟然有些不舍得,

    “沒出息,”

    端木偿扬一声自嘲,把灯台举高,猛然松开了手,

    就在这一刻,仿佛有什么怪兽即将被放出來似的,他发足狂奔而出,

    扶住院墙,端木偿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半天,才试探着回过头,

    琳琅珠玉耀目生花,同它们的主人一样,灯台跌落在地,正好压灭了灯芯,只有一点油渍,泼到了长案的腿上,

    扶着墙壁的手颓然垂下,

    “我终究,是奈何不了你,”

    云苏御剑而行,拖着如此庞大的队伍,行进速度怎么也快不了,天愚还未來到,他又不能撇下众人而去,一时间是心焦无比,

    “真人,真人,”刑官气喘吁吁跟上來:“捉拿端木偿扬固然容易,可判罪却有个为难之处,”

    “快快讲來,”

    “是,”刑官拉着云苏暂时停下,凑近了道:“真人明白,咱们天牢断案向來要依照天规律条,这神仙玉格是装样子的仁慈摆设,上清律和北帝黑律虽然一样严苛,但是这三篇律法都用不到啊,”

    另一个刑官上前來,仔细补充道:“端木偿扬虽拜入了南岳神君门下,时日毕竟太短,南岳方面还沒來得及把他上报给神仙司备案,另一方面,他只不过会一点法术,可尚未入仙籍,其实本身还就是个凡人,”

    两位刑官的意思云苏明白了,凡人诛仙,不问因由直接就是五雷轰顶,

    天台山还望不到影子,只怕自己一行还未到,端木偿扬已经遭了天谴了,

    这本是天意,奈何还需要他的口供,

    云苏飞快的搜寻着脑海中的信息,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玄逸上仙,

    上仙登位之初,便将金庭周遭四十里内尽皆划为禁地,凡人及妖魔之流皆不得靠近,

    也许这禁制可以阻上一阻,

    时间不多,云苏吩咐众人提起十二分力气,加速前行,

    然而距离天台山越近,那一阵紧似一阵的闪电天雷就越发刺目,看得人心里一沉,

    古真殿后的陶盆被敲破了个口子,碎片掉落的同时,剑鞘上的宝石也磕掉了一大块,端木偿扬捧起來瞧了瞧,刚想觉得心疼,转念自嘲一笑:“这都是别人的东西,坏了就坏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对于他來说,什么都是旁人的,可鹿箭总是自己第一个遇上的吧,

    月银精在地上蹦了两蹦,翻白了肚皮不动了,端木偿扬把这黏糊糊的尸体弹开,从地上的水渍中捻起了一根泡涨了的花枝,

    这,就是鹿箭,准确的说,这是來自阆苑的仙草,可那个俏丽的女孩,那个活生生的人,却已经如同花枝上从未开放过的白色花蕾一般,不在了,

    端木偿扬不心痛,他觉得自己很快也要走这条路,早早晚晚他们在地下也还是会碰面,

    虽然这样固执的劝自己,可脸上亮晶晶的两道湿痕却出卖了他的心,

    “鹿箭啊,要怪你就怪我师父吧,”端木偿扬积累在心里许久的话,像开闸的洪水般涌出來,不说个痛快不舍得死,

    从当时的初遇,到后來的分离,再相遇,再分别,时至今日,其实也还不到半年的时间,

    可怎么,漫长的像是过了一辈子,

    不,他在心里更正:是自己一辈子的经历都在这半年里用光了,

    “你心里想的只有你的玄逸哥哥,可他什么时候正眼瞧过你,就我最傻,还想过要天长地久的和你待在一块,可是,你成长的太快了,我跟不上,明明前几天你还不会使筷子,可转眼再见,就什么都会了,你学会了梳头发,交了新朋友,还懂得我想都不敢想的法术,我渐渐的,不,是很快的,从朋友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熟人,

    “我有了一点成绩的时候,你早已结交了地位更高的仙人,我端木偿扬,在你的眼里,从一整个人,变成了半个,最后是一点点,到现在,只怕这一点点,都沒有了,”

    端木偿扬气短,他沉默了半天,空洞的眼中忽然射出凶狠的光來,

    “你们一个一个的尽管恨我好了,叫你们永远也忘不了我,”

    一双手下意识的收紧,将那段柔软的花枝,捏成泥,

    毁天灭地的雷阵阻断了所有人的去路,看着金庭周遭的禁制越來越薄弱,云苏压低了眉弓,脑子一刻不停拼命的想法子,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天地间忽然一静,

    “唰,”一道耀目的闪电直直扎进山巅,上清仙力养成的禁制,消弭于无形,金庭的形影,清晰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闷雷滚滚,但云层却渐渐高升,仿佛他们已经完成了使命,

    匆匆赶來的天愚失望的一叹,道:“可能來不及了,”

    “还不一定,或许留下了什么,”云苏不愿就这样放弃,天愚即已到來,他便不再耽搁,只身飞速的往金庭掠去,

    天愚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刚准备跟上,瞥见身后乌压压的天兵,所有人摩拳擦掌,都在等着他的一声令下,然而他的这条命令却是:“你们,原地待命,”

    催命般的雷阵终于停歇,金庭的某个草丛里,一棵不起眼的小草动了动,像是意识到危险终于过去,小草伸长枝叶转眼变成了绿裙的少女,

    鹿箭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从瓦盆中爬出來,幸好瓦盆够粗糙,不然还不知道要被泡成什么样子,

    金庭的风,比往日猛烈的许多,她的鼻尖嗅到了一丝血气,

    古真殿的方向,

    “这个时候,会是谁受伤了,南岳神君吗,”

    鹿箭东想西想,好奇的跑过去,可刚到殿门口她猛的收住了脚,当即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那位神君看起來脾气很坏的样子,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

    这么想着,鹿箭准备离开,刚迈出脚,眼尖的看到,虚掩的殿门旁,似乎摊开了一块白布,

    她心里虽然害怕,可抵不过好奇心,悄悄的蹲下,伸长了手臂去够,就在她整个人几乎全趴在地上的时候,指尖终于触到了白布的一角,

    手指抓抓挠挠,白布越來越近,鹿箭的脸侧就是殿门的缝隙,从里面飘出阵阵血腥,她可沒有胆子往里瞧,飞快的抓了白布拔腿就跑,

    一笔一划,密密麻麻,半幅衣摆写满了字,在结尾处赫然印有一只鲜红的掌印,

    鹿箭捧起來嗅了嗅,那是血,

    “咦,太恶心了,”她从内心里很排斥这样东西,总觉得上面有好几层黏糊糊的怨气,

    “咻,咻,”破空而來的声音,是有什么人过來了,

    情况紧急,鹿箭害怕之下,也顾不得恶心了,一把团起布片塞进衣襟里,手捻起指诀,嘴唇噏动间,身影消失在不速之客到來之前,

    云苏本來建议分头找,可天愚表面答应,其实还是寸步不离,对于这位神官,以往打过不少交道,从沒见他如此沒有主见,

    然而从古真殿方向传來的死气,却让他按下这个疑惑,

    天愚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两人对视一眼,心里俱都一凉:“不好,”

    端木偿扬的尸首横陈在大殿中央,他的佩剑被扔出了丈远,雪亮的剑身一点血迹都不沾染,可地上已经蔓延成了一滩小湖泊,

    “晚了,晚了,”天愚喃喃自语,走开在殿内开始翻找,

    云苏的目光落在端木偿扬的心口,那一道伤痕极深,是致命伤,

    赶在天雷之前,他就已经畏罪自裁,

    金庭才因此丝毫未损,

    然而,后一句话颇有些不合时宜,

    不管怎样,大局已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云苏决定把此地交给天愚,可就在他即将开口的时候,却发现些不寻常的地方,

    “天愚大人,端木偿扬的衣摆被撕掉了半幅,”

    天愚应声而到,急切的问:“在哪里,一定是留下遗言了,”

    云苏也想到了此节,可此地终究是别家仙宫,断不能贸然搜寻,可天愚却不管那么多,埋着头一径翻找,

    “天愚兄,其实不必如此紧张,他是否留下遗言都不打紧,如今证据确凿,他这已死之人是抵赖不了的,”

    “说的对,说的对,”天愚一味应承着,可眼珠子却仍旧在殿内不断的瞄來瞄去,

    云苏还有要事在身,哪能陪他在此耗费光阴,为了尽快脱身,他悄悄的从端木偿扬衣服的毛边处扯下一根丝线來,瞅准个空子,在背后轻轻弹出,落在三丈外的柜子下,俨然半幅衣摆,

    “诶,天愚兄,你看那个是不是,”

    天愚忙不迭的跑过去,费了好大的力气趴在地上扯出來,却大为失望,

    是,倒真是,

    只不过,空有两个毫无意义的大字: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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