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 apr 30 11:47:02 cst 2015

    沃野的真相是什么,有人选择忽略,也有人因无法面对而逃避。

    然而,有一个人选择了调查。

    在此之前,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当化蛇一族的法事持续了三日三夜后,或许是三百人牲的怨气足够强大,膻庸康复了。

    魔宫中的居室俱改造自天然洞穴,屋顶很高,每间房屋却都很窄小。繁复妖艳的彩绘无处不在,更显得逼仄压抑。

    膻庸张开眼后,他看到的第一个人叫做白明。

    化蛇一族的长老,顺便一提,他的身份更为他人所知的是:前代化蛇妖主的丈夫。

    这位曾经在四海九州游历了几十年儒雅的白长老,向来低调行事,并没有因妻子的权位而大放异彩。

    可这不代表,他不为化蛇的死去而心痛。

    当膳庸对上他的眼,有片刻的怔忪。白明亦深沉的看着他,不表露任何一点有价值的信息。

    所以膳庸选择闭嘴。

    白明就这样望着他许久,那目光清冽简直要把他看到骨子里。

    一个人爱发脾气或者常唠叨都还好说,最难对付的人,就是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那种。

    就在膳庸快要顶不住的时候,白明却开口了。

    “我的侄儿,四叔我为你可担心坏了,你可无恙?”

    膳庸愣了片刻,看着他与话语完全不符的冷淡神情,小心翼翼的点点头,沙哑着嗓子道:“已无大碍,谢叔父照料。”

    “呵。”白明苦笑一声,淡淡道:“这不是应该的吗?且不说你是族长次子,如今又出任我族妖主。单单说你从小在我夫妇身边长大的情分,我这做叔叔的理应多加关怀。”

    这一连串的话,听的膳庸心里又喜又惊。就在他为接下来的寒暄打腹稿的时候,白明已经出声叫了婢女进来伺候。

    膳庸忙推辞,只道自己还未知其它几位妖主的情况,无暇休养。

    可白明却按住了他,只道不急。

    待一切收拾完毕,白明又看着他喝下一碗药汁,才放心的离去。

    魔界向来是个冰冷阴暗潮湿至死不见阳光的世界,可膳庸的脊背上却已滑落汗珠。

    然而白明很快去而复返,并给他带来了一个任务:查明沃野王宫屠戮一事,并找到魔尊。

    “魔尊没有回来吗?”

    白明摇摇头,道:“并未归来。”他说完这一句,神情有些许的低落,道:“不知无界是个怎样的所在?”

    “你若去过一次必定不愿再去第二次的。”膳庸苦笑,接着道:“那里既是一个魂归之处,也是一个酆都犹不及的炼狱。”

    执念不散,皆是实现不了的心愿。骨肉至亲的惦念、职责使命的挂牵、不能见天日的宝藏、越缠越紧的谜团,还有那回不去的无忧时光。

    白明因他这一句话怅然而叹,修长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顺滑的红发遮住了低垂的眉目。膳庸看着他,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愧疚,忽然觉得有一件事必须要告诉他。

    “叔父,侄儿在无界中见到了婶母……”

    这句话让白明猛的抬起头来,淡然的神情瞬间消失,他急急的追问道:“她怎么样了?”

    “婶母她……”膳庸不忍说,然而又不能不说。

    “婶母已经完成了她作为妖主的使命,去了。”

    “……”白明的手无力的滑落,空洞的望着房间某处,许久许久。

    现实之所以残酷,在于它是真的。有些事实,很难让人接受,所以世间才会有所谓善意的谎言。

    膳庸不想说谎。

    “完成使命,唉!”白明一声长叹,不知她在最后一刻有没有想过这世上还有一个丈夫,在等她归来。

    “对于前代魔尊,我化蛇一族可谓是仁至义尽。”白明看着膳庸,似有意似无意的道:“希望她之后的妖主,不要再重复那种毫无意义的坚守。要知道,一撇一捺书就人字,一捺一撇也可为人。这世间之事,不止一条解决之道……”

    行走在幽暗曲折的魔宫中,膻庸将自己隐藏在了巨大的黑羽斗篷之下。好在以他的身份,出入重地鲜少遇阻。但在粗略查看一番后,却果真没有得到穷奇的消息。

    他难道还在无界中吗?

    至少他绝对不会出现在西岳。膻庸相信,如果穷奇能从无界中脱出,他的第一个去处必定是魔界。

    不论是暂避风头,还是逃避追捕,他只能来魔界。

    穷奇性情残暴凶戾且自大至极,他的可恶之处在于根本不会认为自己有错,更加断然不会认罪。目前各方势力是在向北帝施压,然而却迟迟没有听到给穷奇定罪的消息。一旦给了他们时间,西岳定会不遗余力的反扑,届时便不好办了。

    有两件事是当务之急:一是沃野的真相,二是穷奇的下落。

    膻庸自认为以他的心力,是做不到两者兼顾的,因此他必须做出先后的选择。

    是选择前往沃野,还是选择前往轩辕台?

    就在他为这个选择苦苦思索的时候,一个人的出现给他打开了一扇灵光的天窗。

    讙的影子从一间小屋中走了出来,有婢女随后关上了门。

    膻庸顺着门缝看过去,只看到一角灰袍。

    他向着讙点了点头,靠着石壁给他让开路。

    讙走过来,却停在了他面前。

    他问膻庸:“你准备何时辞去妖主之位?”

    “这,我从未有过此念。”

    “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譬若骄子,不可用也。”讙看着他,继续道:“这便是玄逸上仙的失误之处,他没有培养出一个有用的继承人。在你休养的这段时间里,天台山已经公布了道静的死讯。”

    “道静居然死了?”膻庸惊疑不定,追问道:“不是有金虹道君在吗?怎地没有保护好他?”

    “呵呵。”讙似无奈似不屑的轻笑道:“纵然他有通天彻地之能,奈何道静早就是个被惯坏了的。人如果主动找死,是救不了的。”

    膻庸一时无语,想不到玄逸上仙的弟子在众人的眼中,竟是个纨绔子弟。如果他是因无知和狂妄而送命,这的确没什么好惋惜的。

    “如今的天台山已然易主,为了使南岳神君的地位更加稳固,魔界需要出一份力气。”

    “我怎不知何时起魔界与南岳神君交好?”

    讙高妙一笑,解释道:“多亏东海仙人的妙计,如今南岳神君的弟子已然加入了诛杀玄逸上仙的行列。踩死了玄逸上仙,我魔界可得无界与大荒,西岳与东海平分吴越之地,南岳神君独占天台山。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在整个大计中魔界作为主要力量。目前的状况,仙界揪住缑山仙库被毁一事不放,西岳面临玄天的问责。可在前代魔尊饕餮在位时,就已经闯入并破坏了缑山仙库。现在饕餮死无对证,完全可以说典籍散布人间,皆是由于当时玄逸上仙有意而为之。再进一步讲,玄逸上仙与饕餮交情匪浅,说不定是他与饕餮合谋演的一出戏。

    而穷奇是因为发现了这个阴谋,所以才擅闯无界。道静为了掩饰他师尊的罪行,防火焚烧了缑山仙库。而道静同样,已经不能为自己辩白。

    如此一来,穷奇便可脱罪。

    杀死玄逸上仙已经不是当下的主要目的,魔界需要站出来指证他。

    一、 他与饕餮合谋夺取缑山仙库。

    二、 他杀害沃野蜃族,屠灭王宫。

    这两件大案,如今既有人证也有物证。膻庸听完之后,恍惚中也不免觉得,玄逸上仙的确是有很大的嫌疑。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对于膻庸这弱智的提问,讙非常不满:“所以我才觉得你不适合出任妖主。不如趁此时机,及早退出的好。”

    若是真心想劝人退出,又怎会将此机密和盘托出?膻庸对于他的目的,明白了七八分。

    “讙大人用心良苦,膻庸领会了。您的谋略高屋建瓴,晚辈愿听凭您的吩咐。”

    天书虽散落人间,但终究未造成太恶劣的影响。前代魔尊手下的妖主如今仅存讙、梼杌与混沌。混沌向来意志不坚,很容易受到天界那班伶牙俐齿的仙人的策反,所以他负责保卫穷奇。而其余的两个,在出面作证的时候,需要有一个不为天界所知的人去做一些不为天界所知的事。

    这就是新人膻庸的价值所在,讙希望他能够前往人间。首先找到散落的天书,接着使之大白于天下,造成人间的争夺。

    “最好就是,再做出几个三平道一般的教派,要快!”他看着膻庸,眼中莫名的一道光芒闪过。这既是命令又是警告,如果膻庸推诿,他也不妨让议事厅的白石像上点色。

    此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并不简单。如果不成,魔界一定会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他一个人身上。即便能成功,在过程中也有随时与玄逸上仙遭遇的可能。

    膻庸虽没有多少与同僚共事的经验,但他还是识相的并且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众矢之的反而隐在了暗处,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抱着这个念头,讙离开去找东海仙人研究对策。

    膻庸行礼的手直到他的脚步声已经听不到,才慢慢放下来。

    “化蛇大人。”端着托盘的婢女走过来,问候一声,准备推门进去。

    膻庸赶紧拦住了他,小声道:“讙大人留下一样东西,烦你转交给屋里的人吧。”

    悄无声息的,他的掌心中幻化出一丸玉色的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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