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 apr 15 06:34:56 cst 2015

    玄逸纵然有大海般的良苦用心,奈何他的徒儿全然不知。道静完全沉浸在出逃给他带来的畅快感觉中,微妙的负罪感使得他充分利用每一刻的时间来玩乐,做以前想做又没有机会实现的事情。比如说用一整天的时间来品尝沃野能找到的每一种酒,比如扒掉衣服扎进河里游水,比如尝试着学习七弦琴。诸如此类,每天都有新花样,

    蒙慕的政务并不繁重,陪着道静在这个初秋彻底的疯玩了一回,实际上他也不是个能消停的人。

    可是某一天,在受邀参加了红长老孙子的满月酒后,他的心里浮现一丝隐忧。

    天台山的主人不会想到,他同他的侍女讨论无果的难题,会在不久之后同样出现在这片大地上的另一个心里。

    红长老的孙子颇有他祖父的风范,宾客还没见到他就先听到了洪亮的哭声。蒙慕起先还担心道静会否感到心烦,事实上他对于这么小的娃娃颇为好奇。很快的,目光转移到了抱着娃娃的妇人和他的丈夫身上。这是一对夫妻,现在成为了一对父母。

    爹、娘、孩儿,这三者间终生都系着血缘亲情的纽带。孩子的诞生,完整了一个家庭。他会继承父亲的意志,会拥有母亲的容貌。这就是道静所能理解的极限。

    所以他除了以仙家的身份送去祝福外,也有其它的感情和看法可表达。

    当晚,蒙慕就失眠了。

    从某种意义来讲,他与道静有相似的地方。他偏执的认为帮助就是施恩的另一种称呼,而施恩的目的就是图求报达。那么受到恩惠的一方早早晚晚的要通过某种方式偿还这份恩情,这样才能达到一种平衡。

    亲眼所见,道静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所以蒙慕也要比照做来。他们俩也不知道是谁影响了谁,以致于在这一点的认识上达到了空前的统一。当两个思维方式相近的人凑到一块,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其中一个为对方做过什么,另一方紧跟着要想方设法的做到更多。如此下来,所谓的恩情就像债务一样越滚越大,陷入了越还越欠、越欠越还的死循环。

    如果他们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大把的前辈都可以为他们指点迷津。可惜这种相处方式,在短时间里迅速的增进了两个人的友情,他们还自以为不错。

    但是紧接着,终极难题出现了。

    能为道静做的,蒙慕都已经做了。当他的“债务”清单中只剩下最后一条救命之恩的时候,蒙慕觉得自己要是再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只能死一死了。

    可喜的是,一杯满月酒除了让他品到海棠酿的酸爽外,也给他带来了新的灵感。

    江南风味的午饭后,道静沉浸在宫人讲述的神怪事件中。他一边指正其中的谬误,一边听的聚精会神,甚至于蒙慕终于得到了机会敲他的额头。

    “嘶!我看你是欠扁了。”道静呲牙咧嘴的捂着脑门,碍于旁人在场,他只能发出口头警告。

    这段时间以来勇烈大王胆子见长,面对道静的时候不再小心翼翼,事实上他过去的拘谨也非常有限。

    今天,蒙慕为他的公子请来了一位贵客。想到自己欠的债即将还清,他简直开心的要飞起来。

    道静被拉到了王宫花园湖心的楼阁前,他一头雾水的被推进门,在想问什么的时候险些被门扇撞断鼻子。

    “大胆放肆,唉。”道静习惯性的摇摇头,开始好奇这位客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在转身前他的心里转了几个念头,不会是鹿箭,她要是来了绝不可能老老实实等在这里,早就窜出来吓人一跳了。也许是清虚真人,大家都知道的,清虚真人最近跟鹿箭走的勤,跟蒙慕也是旧相识,这位老好人来串串门也是有可能。

    脑子里走着神儿,道静理理衣襟转回了身,刚准备抬起手施礼,却愣住了。

    丈高的门扉挡住了日光,重重淡紫色的帘幕半遮半开,玉步轻移间珠翠叮当,走出来一个他最没有想到的人。

    南极夫人!

    道静的耳边“嗡”的一声,脑子彻底变成了空白。他就那么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抬起一半的手颓然落下,下意识的挡在腰间。

    亮白的日光透过镂空雕花,落在两个人中间,碎成一地尴尬。

    其实南极夫人的反应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如果她的师兄在场,那很有可能她会果断逃掉。可惜今天没有人能够替她收拾残局,所以再不情愿她作为长辈也得开口。

    “静儿?”

    无法掩饰的慌乱落听道静耳中,让他更加紧张。他局促的站着,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说起来,他倒并不怪罪穷奇的无礼,那一刀让他认清了现实。他不相信在以前受伤流血的时候,阅历更深的旁人,比如云苏,没有看出端倪来。

    善意的隐瞒和恶意的揭露哪个更有益?道静已经失去了判断的能力。他只是觉得,既然知道了,就该了解的更多一些。

    一个人的存在,不是孤立的。从前他说过,没有师尊就没有他。而现在想想,如果没有南极夫人,他也不会有机会来到这个世上。

    可是这个真相他不敢挖的太深,以致于连基本的信息他都不敢问了。

    南极夫人说出了第一句,也就有了勇气去面对。她缓缓走到道静身前,目光从他的眉眼间落到坠在腰际针线粗陋的钱袋上。

    “还留着呢?早知道我就请人多做几个了。”

    道静一愣,移开了手,两颗避尘珠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

    “是别人帮你做的?”

    南极夫人忽然觉得好笑,不理解道静的关注点。但她依旧老实的摇了摇头,害羞的神情使她看起来不像一位母亲,反而更像个因自己手艺笨拙而不好意思的大姐姐。

    “这个是我亲自做的,我的女工不好,时间又太紧。”她小心的观察着道静的反应,继续道:“师兄提醒我你即将要满十岁的时候,我想不到合适的礼物,正巧手边有两颗西海送来的避尘珠,所以……”

    当年在堆积成小山的礼品中,小小的道静对这个钱袋情有独钟。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觉得特别,因此这么多年都带在身边。

    可是对于这个把自己生辰都忘记的母亲,道静简直无语。的确曾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想问一问为何多年不告诉他这个事实。但是看起来,这位神女大人应该也不是当娘的材料。这下子,他倒是想起师尊的好来了,思念顿时涌上心头,他有点想家了。

    没有娘亲不要紧,他不能没有师尊。

    道静想到这里,心里的包袱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过来安慰起南极夫人来。

    “我过的很好,您放心就是了。”

    面对这无比释然的神情,南极夫人有些意外于他的淡定。虽然从各种途径听说中,道静是个懂事又极聪敏的孩子,可今天来的路上,她还着实担心了一把。

    万一要是哭闹怎么办?质问呢?南极夫人坐在九龙车上,几次想原路返回。

    道静的反应让她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亲情的维系就这样草草结束,虽然没有达到蒙慕想要的效果,总体来说还算是不赖。

    私事了结后,道静突然想起她的身份来。曾听闻这位南极夫人长居昆仑,执掌太丹宫。那么别的不说,对于缑山仙库应该是了如指掌的。道静觉得,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说起公事来,南极夫人开朗了许多。她可能不是一位好母亲,但绝对是一位称职的神女。再加上面对的是自己的亲儿子,他只要不是关于他的身世,其它的都好说的多。

    湖水在微风中缓缓荡漾,一圈圈的波纹散开,映着碧蓝的天空和刚显嫩黄的秋叶,静谧且和谐。

    蒙慕在门外走来走去一刻停不下来,他关心的是屋内两人能够能不能和谐的交流。

    去请南极夫人的时候,他可差点磨破了嘴皮子。不得不撒几个无伤大雅的小谎,才终于把这位有着和道静一模一样薄唇的神女说动,让她相信道静是真的非常思念她。

    偷听的屋里的对话后,他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木门被推开条缝,道静伸出一只手掌,冲着他甩了甩,嫌弃的意味不能更明显了。

    蒙慕耷拉着脑袋刚准备离开,身后传来变本加厉的要求:“回去后记得叫人帮我准备点心,一壶茶。”

    嘁!有娘亲了不起啊?明明你连叫一声都不肯,哪有那么多可聊的?

    抱怨归抱怨,蒙慕真心的觉得自己没做错。谁规定儿子见了母亲一定要痛哭流涕的?这样平平静静的不也挺好?

    他心里有点小小的骄傲,袍袖一卷,轻盈的转身踏上小石桥。

    突然,一个修长的影子笼罩在他的身上。蒙慕心里“咯噔”一下,喜悦之情凉了个透,他绝望的闭上了眼,膝盖一弯跪倒在地!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金边的晚霞漫上西天的时候,道静送别了南极夫人。看着九条威武的白龙载着香车登天而去,他全身上下蔓延着解脱的快适。

    “嗯?”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桥头那个匍匐的黄色身影上,终于明白了点心为什么迟迟没到。可是蒙慕在干嘛?睡着了?

    道静飞快的靠近,趁机踢了他一脚,清朗的大笑道:“你又搞什么花样?也不怕人笑话。”

    “啊?我、我不小心摔、摔……”蒙慕懵里懵登的,看样子想爬起来又没力气,不得不靠道静施加援手,才软绵绵的佝偻着背站稳。

    道静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淡,关切的道:“你怎么了?”

    没等对方回答,道静猛然捉住他的手腕,片刻的诊脉后,居然有了意外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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