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 apr 08 17:54:52 cst 2015

    祖洲,东海去岸七万里。金虹连山牵着鹿箭的手,走向满天星河下的深沉云海。

    一炉香未燃尽,踏上方圆五百里纯白玲珑世界。

    身负长剑的少年登上冰塔,裹挟着冰粒的冷风吹倒三寸黑裘,吹红了他的耳垂。

    鹿箭落地,立刻被寒意包裹,缩着肩膀冻的跳脚。

    肩上落下了虎皮鹤氅,一抬头,对上云苏冷峻的面庞。

    “云苏?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嗯,你好像对归属这一类的问题特别在意。其实仙人是属于六合八荒,在哪里见到他们都不必讶异的。”

    云苏给金虹连山严严实实裹好,一边说着。

    “找到他了。”

    “谁啊?”鹿箭好奇的四下张望,冰塔是整个祖洲的最高点,放眼望去尽皆黑色的丛林,无边的冰雪,飘在茫茫东海这一片荒凉的孤岛上。

    暗沉沉的海上突然亮起一道无与伦比的光芒,海面剧烈的翻滚,伴着悠沉的嘶鸣声,那道光芒幻成一个人影。

    这道影子一头扎进海里,剧烈的浪涛翻滚着,搅动着,片刻后一条黑鲸猛的冲出水面。

    这道影子骑在鲸背上,手中长剑直直扎进黑鲸硕大的头颅里。

    黑鲸没有落入水中,沉重的轰鸣后,它庞大的身躯砸向岸边。枯萎的树木被这一撞齐齐倒地,断裂声不绝于耳。

    金虹显然穿不惯长的拖地的大衣,三两把扯下来,拢着金绿的袍袖,示意云苏带路。

    一个人,一壶茶,一盘棋。

    云苏帮他找到的人此刻正独自坐在结满冰霜的小屋里。

    伟岸的男人满头灰发,一袭褪了色的绛色衣袍外罩着雪豹的厚实毛皮,一把花白的长须落在膝上。

    方才猎鲸的人,此刻正给熏炉中添上一把血淋淋的香。

    这就是曾经被一贬到底的天枢院上仙,苏上卿。

    对于不请自来的客人,他并不意外,只淡淡的看着金虹连山,不言不语。

    金虹连山双手拢在袖子里环视这一目了然的小房间,目光落在案边的熏炉上,眉毛挑了挑。

    “一别七百年,上卿还是喜欢浓艳的香料。”

    苏上卿爽朗一笑道:“喜好这种事情印在骨子里,不是谁的一句话就能变的。”

    他大方的伸出手,指了指面前地上铺的两张兽皮:“寒舍简陋,真君几位不嫌弃的话随便坐。”

    怪异的腥甜充盈满室,鹿箭连打了两个喷嚏,远离熏炉坐在了另一边。

    云苏立在金虹连山身侧,帮几人续上茶。

    金虹连山捧着茶碗暖手,淡雅茶香被冲的几乎闻不到。但他还是知道,这是名扬天下的云雾茶。

    果然喜好这种事情是很难改变的。

    “你不问我为什么来?”

    苏上卿扯了块粗布擦了擦手,大咧咧随手一扔道:“我不知道。”他淡淡的说着:“若是为了陈年旧事大可不必,我现在过的很好,并无所谓。”

    鹿箭一听,这还得了?陈年旧事不让提,那说什么?问问他怎么捕猎?赶紧扯了扯金虹连山的袖子。

    金虹连山淡定的拂开她的手,沉声道:“本君今日前来有两件事。”

    苏上卿准备端起茶碗的手顿了顿,余光扫过一旁的鹿箭,又看了看云苏,道:“您身份贵重,如今肯屈尊来这蛮荒之地,那我听听也无妨。”

    “你也不必如此设防,本君今天来是征求你的意见。”金虹连山双手拢在袖子里,沉声道:“七百年前你曾经求见北帝,希望能从天枢院调入玄天,于天河中执掌一方星宿。当时我以诸星安定、暂无空缺的理由回绝了他。如今张氏离位不归,不知你愿不愿意暂时去接替她?”

    “张月鹿?”

    天界都知道,张月鹿于百年前已降临人世,下落不明。为何时至今日金虹连山才想到找人接替?又为何找到自己?

    金虹连山伸出一只手掌,认真的说道:“五年,只需五年的时间。”

    苏上卿的神情有了少许的波动,但很快被他克制住。

    “之后呢?”

    “之后你自有该去的去处。”金虹连山望向小窗外,天边流星如雨点划过。

    “ 十一年前,火土金水四星入柳张二宿。致使下界人主不利,群下相从而谋,兵戈起,河洛水患连连。自今日起五年后,将有新主重返帝座。在此期间,我需要有人来代张氏星君匡辅太微,拱卫日、月、星三光之廷。”

    人人都想有个归宿,人人都盼望心愿得偿,即便是仙人也不能免俗。

    一朝被贬困守冰原,面对这从天而降的转机,苏上卿要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云苏到来的时候,苏上卿想到了东岳帝君。现在看到了金虹连山,又听了这一番话,他想自己应该能够确定,这件事的推手该是个与东岳帝君和太一真君关系都十分密切的人。

    先是进言使自己被贬,又请人来说和,又是何必多此一举?

    这就没意思了。

    “可是玄逸请你来救济我的?”苏上卿端起茶碗一把把茶水泼到地下,有些不耐道:“我说过了,大可不必。被贬下界是我应得的惩罚,要怪只怪我的爱好不为天尊所喜,不如玄逸上仙那般品位高雅。”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鹿箭忍不住出声,有些生气的道:“金虹道君好不容易开一回口,管他是帮谁呢?总之你能离开这个地方,不是很好吗?听起来你挺厉害的,有那么大的能耐用来打渔不是浪费嘛。”

    “呵。”苏上卿饶有兴味的看着她,故意道:“打渔不好吗?我觉得很好啊。这五年来也算过的逍遥自在,修仙不就是求个心地澄静,还真不一定非得济世正名。”

    鹿箭被噎的够呛,求助似的看向金虹连山,对方略摇了摇头,面色不明。

    云苏听到了这话,再次打量了他,出声询问道:“您可是端木偿扬的师父?”

    “就是他吗?”鹿箭大呼一声,怎么也不敢相信端木偿扬苦苦寻找的师父会蜗居在茫茫大海的小岛上,难怪他找不到。

    苏上卿却有些茫然,想了想道:“端木……印象不深,多说点信息给我听听。”

    “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住在缑山脚下。”云苏提醒道:“他自称五年前曾拜一位仙人为师,习得招魂之法。”

    “缑山……”苏上卿拧着眉回忆了一会儿,缓缓点头道:“哦,对对,有这么个人,但我没有收他为徒。”

    “不可能!他明明会法术的,不是你教的?”鹿箭心道:“这仙人莫非也有记性不好的?”

    面对众人的疑问,苏上卿倒没什么可遮掩的。他这下想起来了,五年前被贬之后到了下界,漫无目的的游荡时是曾经去过缑山。

    当时遇到端木偿扬,实际上是被他收留,在他家住了几天。当时也的确说过可以答应教他法术,权当是回报。

    可端木偿扬当时年纪尚小,一味听从家长的教训,自己没有主见。看他的家人,都是急功近利之辈,不懂得量材施教。德育不足,苛刻有余。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成长出来的孩子,不受影响那是不可能的。

    性格、思维方式是刻在血缘里的东西,苏上卿自问没有这脱胎换骨的能力。所以观察了几天,还是决定放弃,在一天晚上悄悄离开了。

    “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你们这么说,必然是有人顶替了我。”苏上卿站了起来,踱着步子缓缓道:“如果说是招魂一术,那就更与我无关了。我认为,此人若不是巫族余孽,还是一位仙人的话,必然是当初联手荡平南疆巫族之乱的几位上仙其中之一。”

    他看向金虹连山,恍然道:“莫不是玄逸吧?他倒是个喜欢带孩子的人。”

    “不不不不,绝不可能。”金虹连山连连摆手,失笑道:“说真的,他只喜欢带道静一个,只不过道静恰好是个孩子而已。”

    云苏插话道:“敢问当时都有哪几位上仙去了南疆?”

    “玄逸,初平,天枢院的一位闵司主,”苏上卿面目转冷,继续道:“还有酆都北阴大帝。”

    金虹连山突然回头拽拽云苏的衣角,小声问道:“德业考校时,闵司主来了吗?”

    云苏点头。

    “这就不好说了。”金虹连山也站了起来,凑近了苏少卿道:“说起酆都那位,你真的不必介怀。时刻留意仙家动向,这是黑律的明文,鬼官职责所在。”

    苏上卿突然爆发狂笑:“职责?呵。那班鬼差对吴越的事两眼一抹黑,玄逸那么爱喝酒他们不知道?同样是上仙为何偏偏监视我?”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这斗大的冰冷小屋道:“我一朝被贬,不过是因为点错了点香料,于苍生有什么影响?哪里就罪大恶极了?昔日的好友传信过来,都说不便探望,为什么?踩死了前辈他就是宗师,玄逸他天枢院上仙的位子坐的更稳了吧?”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金虹连山无视他的咆哮,负手淡淡道:“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第二件事,你当初为何要毁掉鸿蒙三世镜?”

    “我……”苏上卿好似被浇了盆冷水,登时冷静下来,神色一变再变,惊疑有之,惶惑有之,心虚也有之。

    他缓缓的坐了下来,半天才道:“我若说不是我做的,你信吗?”

    “可它确是在你手中化为碎片!”

    面对冷冽的逼问,苏上卿不安的紧紧外袍,半天才道出了当时的真相。

    那长达十一年的不安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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