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 jan 11 10:45:48 cst 2015

    “大道至简,要诀在于存真。笃定存思,静息内视,心存玄真,内外相应。”

    这是幼时师尊讲解的修习法门,道静当时以为自己已经可以领悟,还曾照搬这段话来回答玉晨玄皇的考问。如今走出天台山,方知天外有天,而自己只不过如那浩渺天河中的微星一点,所见所知与所能还都太少太少。

    晨光透过明水,映亮了周遭密密匝匝的咒文。新的一天开始了,经过了一整夜的尝试与努力,道静疲惫的坐在院中,望着门外那一方天地,觉得自己与那里的距离仿佛更远了些。

    “无无无不无,有有有非有……”这是《灵宝五篇》的第一要旨,道静喃喃低语,努力的回想一切可能有帮助的知识。

    他反复的尝试,发觉困住自己的咒禁,极像缚神法阵。这种法阵既是拘押又是保护,无论出入都需要一定的法诀。只是不知道法诀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该通过怎样的手段开启。它与缚神法阵不同的是没有阵眼,更加让人不知该从哪里着手。他不情愿的回头望望房门,难道自己真的要面对一面白墙思过?光是想象就觉得没面子。

    师尊都从来没有这样罚过自己。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天台山不安定,纵然该罚,也该由师尊亲自罚过,其实究竟是师尊不让自己回去还是和裕存了别的念头?师尊的亲随门人确实并不都在天台山一处,但同尘宫法术诡秘,势力非同一般。会安排和裕在此,师尊究竟是何用意?

    道静想起和裕同自己说话的神情,倨傲严苛,和师尊的风格太不搭,真不知为何将他收为门人。

    昨夜全力施为下被咒禁反震乱了内息,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觉得物换星移,眼前出现的竟然是天台山的经室!自己跪坐在长案前,手中握着笔正在抄写古卷。这是师尊安排给他的功课,每日必抄写一篇。可这古籍文字深奥,内容晦涩难懂,抄着实在枯燥。那本是一个爽朗的秋日,草虫轻鸣更显安静。自己被窗边的红叶吸引了目光,而师尊正稳坐堂上专注的看一卷竹简。

    不如……

    他一手执笔做出认真书写的样子,另一只手在书案下偷偷划着符咒,真力一运,立即分出一缕元神,迅速的窜出窗外,重新汇聚依旧是本尊。

    这一个和里面奋笔疾书的那一个,都是本人,这是师尊亲授的内视分身之术,那时候这招用的最纯熟。听了一会儿室内没什么动静,道静窃喜着快快乐乐的跑去了剑台。

    虽然不知为什么玩了一刻钟法术就失了效,他也无所谓,收了心抄书便是。抬头看一眼师尊,他的目光依旧专注于中书简,只有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在笑。

    猛然睁眼,却见天地晦暗,入目唯有咒文的微光:“原来是一个梦……”

    他目光空空,正独自出神。而晨光中有两团模糊的身影鬼鬼祟祟靠近了院门,一路走来一路窃窃私语。道静甚至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偿扬伤势刚稳定下来,你也受了惊吓,理应好好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鹿箭一吐舌头道:“我们不放心你嘛,听虚无疾爷爷说你被和裕关了起来,好像他的法术很厉害的样子。怎么样,你有没有想到出去的办法?”

    道静心说我想到办法这会儿早就走了,还会在此处发呆?

    但看两个人一脸关切的样子,他还是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见端木偿扬一直捂着肩看起来还很虚弱,他不忍让他们再为自己担心,只道我会想办法的,你们在这影响我思考。

    “哦,那你饿不饿?”

    饿的!

    道静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不饿。”

    鹿箭狐疑的看了看院中空荡荡的石桌,又看了看道静的肚子,最后看了看端木偿扬。

    端木偿扬叹口气,慢吞吞慢吞吞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

    “肉包子要不要吃?”

    要吃!

    可是咒禁拦在中间,这个愿望明显实现不了。或许是饥饿更能催发潜力,道静看着端木偿扬忽然灵光一闪,凑到了近前:“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和裕静坐内殿,望着墙上泛黄的画卷出神,香烟袅袅,第一缕日光透过窗棂打在了他的身上。门窗紧闭的室内,凭空荡起一阵微风,吹散了熏炉上淡蓝色的烟柱。连带他的身影也渐渐模糊起来,化为一缕烟尘飘入画中。

    晨雨刚歇,天空上乌云移开一道缝隙,金色的天光洒向天湖之畔,落在一个湖蓝色的身影上。

    和裕单膝跪地:“属下叩见主人!”

    “起来吧。”

    “是!主人,少主尚在同尘宫中,已经恢复神智与修为。”

    “哦?”玄逸苍白清冷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很好,辛苦你了。”

    和裕想了想,还是把自己关住了道静的事情禀告了他的主人。虽然他坚信自己这么做是为了让道静能有所觉悟,尽快的成长起来,但毕竟那是主人唯一的徒儿。想要解释自己的做法,或许要费一些力气。

    玄逸淡定的听完,默然转头望向天湖上荡漾的波光,目光迷离。他漫声道:“我知你是一番用心良苦,但静儿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未曾经历过半点苦辛坎坷。我最大的期望无非就是他能够平安快乐的长大,在他将来的人生中能够顺心遂性,便是足够。”

    “主人,眼下仙界隐有动乱之势,虽有属下等竭力尽忠,但少主也需自强。即便主人不愿少主卷入是非,也当让他有自保之力。或可让少其暂留属下处专心修行,或许让少主离开您身边单独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可以让他学会独立,将来也好……”

    “也好接掌这里的基业?和裕,你不了解一个孩子的心。对于静儿来说天台山只是他的家,或许他是到了该接受历练的年纪,但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将来他可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况且……”玄逸回首望着自己的老友,语气转柔,缓缓道:“飓风不会折断鸮鸟的翅膀,你的咒禁虽强,却也不能够阻拦他想回家的愿望。”

    和裕定定的看着自己的主人,一时失语。

    水化为气,气合生云,云汇成雨,雨落为水,涓流飞瀑汇成这波光潋滟的广阔天湖。这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正如无数大大小小的事件串联而成了每一个人的生命历程。后事承前世之因,后事又负后事之果,天道承负,不会因生命的停止而终结。仙人拥有凡人难以企及的漫长生命,却不是用来享受这世间的种种美好,而是用来承受与了却这一切的因缘。

    天赐的生命不息,承负的轮转便会继续, 直到终局,才能无憾的将长生交还上天。

    曾经有很多次,玄逸都以为自己达到了终局。在嵩高山吹笙引鹤的时候,在迎来西王母圣驾的前夕,甚至在缑山亲手夺去饕餮性命的那一刻,他都曾这样想过。然而命运没有给自己这样的机会,自己至今还活着,或者说,天台山的主神上仙,还活着。

    至于那还是不是自己,经历了拂魔法阵后,他便不愿想了。

    拂去魔气、倚正清风,拂魔法阵本身乃是纯正仙医道法,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他没有料想到的。

    法阵缓缓运行,他沉静的心中却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或许是在崇山之巅,或许是在扶桑树下,玄逸一时不知自己究竟置身何处。目光所及尽是一片赤红,却如萧丘寒焰洱海阴火,没有真实的温度,明明灭灭中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浮现。很熟悉,却又让人陌生。

    那个人说:“好久不见!”

    “你是何人?”

    “这是世上最难以回答的问题,我不是人,也不是任何一种生灵,我的身份,还需要你来赐予。”

    那个人问自己:“你可有过什么愿望吗?”

    “有过。”

    “如今还有什么遗憾吗?”

    “也有。”

    “你是仙人,为何没有做到超然物外,无欲无求?”

    “无物、无欲,便无众生,既无众生仙人何来?我为苍生谋福祉,便如同为自己求物欲,何须超脱?”

    “呵,天界神仙何其多,也不是非你不可。”

    “确是如此。但即已有我,少不得要做些什么以正天道。”

    “何为天道?这不过是你的一家之言罢了,我看最终未必能够得偿所愿。就如同你宁愿承受痛苦也想除去我,却想不到正是你的痛苦让我得以复活!”

    “可你终究还是会被除去。”

    “我那时候真该把你的心挖出来看一看,是不是头冰做的云豹。怎么就捂不热,养不熟?只要你身边还有活着的人,我就死不了。正如你的宝贝徒儿,正如你一心庇佑的黎民苍生,无论是过去的现在的还有将来的,他们的一切苦难都是拜你所赐。或许有一日你回望为仙为神的这一路,会清楚的看到其实自己并未真正得到过什么。

    魂火明明灭灭,冷硬的话语还在继续:

    “待到那日,我再听听你如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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