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报,卖报……”

    清晨嘹亮的卖报声响起,薄薄的雾气被初露的曙光驱散,清晨时分,露水沾衣,不过早起的人早已各自在茶馆里闲坐,听到卖报的声音,便有人下意识地朝茶博士吩咐一声,紧接着,便有报童将一封封报纸送到了茶客们的手里。

    “咦,这吴文是谁?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人,怎的竟也能上人物志?”有人不禁生出疑窦。

    因为这个人,他们闻所未闻。

    虽然大多数人不知道,倒也有熟知内情之人,道:“这位吴文吴公子,便是昨日在钦差行辕题诗的人,不过听说被钦差衙门的人拿了。”

    大家才恍然大悟,低下头去看文章,很明显,这位姓吴的读书人算是出名了,一个小小生员居然直接上了明报人物志,明报先是讲了这位平凡的生员一些生平,无非是说他自幼家贫,用心苦读,总算苦心人天不负,中了个增广生员。就这么一个原本默默无闻的人,甚至连举人都可能考不上,结果却是成为了诸多名人一样并驾齐驱的人物,明报的大儒王胜亲自主笔,将此人的英勇事迹好好地宣传了一番。

    众人看得心潮澎湃,其实读书人虽然手无缚鸡,而且软骨头较多,可是最向往的却又恰恰是刚直的人,而吴文不畏钦差,只因一时不忿钦差的无耻,而题诗一首的事迹自然也算是不畏强暴。

    文章之中还直接抄录了吴文的诗出来,对诗词进行了评价,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此诗虽非精雕细琢,不过浩然之气荡气回肠于胸,已是难得的佳作。

    吴文这一下算是出了名。转眼之间就成了义士,成为了一时风头无两的人物,当大家得知吴文现在还被软禁在知府衙门时,心里既对此人生出向往,又怀着同情。

    一时之间,关于这位吴同乡的一举一动都得到了大家的关注,其实一开始就有一些跃跃欲试的人想要闹事,有的人是出于公义,自然也有人打着自己的算盘。想想看,只要被知府衙门拘禁,就能成为义士,毕竟大家都是有功名的人,谅这知府衙门不敢怎么样。可是一下成了士林偶像,这却不是一般好处能换来的。

    明报就像是发出了一个赏格,而赏格就是能保证你出名,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有了吴文这个榜样,不少人又羡又慕。

    紧接着,一个消息传出来。却是吴文的亲属数十人,浩浩荡荡地跑去了钦差衙门门前哭告,请钦差立即下文,释放吴文。

    而此时的胡钦差已是骑虎难下。若是轻易把人放了,这姓吴的不但得了名声,还可得到自由之身,这等于是告诉别人。来闹吧,来这里闹事不但不会受到惩罚。还能搏一个清名。

    可要是不放人,这些人跪在外头,终究不是个事,很容易激起公愤。

    胡钦差此时想上吊的心思都有,他很快意识到,那姓徐的很难缠,不但难缠,而且软刀子捅起人来也能要了他的老命。

    正在踟躇不决的时候,外头又有门子来报:“大人,不好了,赵提学带着许多人去了知府衙门,说这吴文乃是读书人,知府衙门无权抓人,就算是犯了杀头的罪,那也该是提学衙门管的事,还说如果知府衙门不放人,就要动强了。

    动强……胡钦差的面色惨白,赵提学临门一脚,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是否要人,也不在于读书人是不是可以任由知府衙门拘禁,真正的关键问题在于,赵提学在恰当的时机出现,等于是火上浇油,点燃了这件事的火药桶。

    “好啊,这个姓赵的……”胡钦差气得嘴唇哆嗦,一时说不出话来。

    吴华此时也急匆匆地赶来,吓得面如土色,道:“大人,外头的事,大人听说了吗?”

    胡钦差苦笑:“怎么会没听说?先是徐谦的动作,再是这赵提学,这二人一起上演的好戏!好,真够好的,姓徐的在鼓动这些读书人闹事,标榜闹事的人是义士,而姓赵的给读书人鼓气,暗中告诉这些读书人,就算出了事也不必怕,提学衙门是站在读书人一边的,谁也革不掉他们的功名,只要功名还在,谁也动不了他们分毫……”

    “要不……”吴华也感觉不妙,对方的招数其实很浅显,可问题就在于,虽然是个很简单的招数,钦差衙门居然想不到破解的方法,吴华显然已经预感到问题不简单了,继续道:“要不把人放了吧。”

    胡钦差又是苦笑,道:“若是半个时辰之前把人放了倒也无妨,可问题在于赵提学突然出面勒令知府衙门放人,这又何尝不是让老夫向他低头?若是真把人放了,本官也卖不到什么好,最后反而便宜了赵提学,让别人认为赵提学和他们读书人穿一条裤子,人之所以放出来,是因为赵提学为他们做的主。可是本官……”胡钦差惨然道:“可是本官照旧还是做了坏人,在大家眼里,只是一个被赵提学踩在脚下的恶人而已。”

    吴华急得跳脚,道:“左又不是,右又不是,这该如何?大人的考量也对,人若是放了,别人只道是大人向那赵提学低头,不但恶人已经做了,还要被人耻笑,这更是鼓动那些不明所以的读书人尽量来找大人闹事,可是……可是不放人,只怕事情会闹得更大。”

    胡钦差深吸一口气,道:“且再等等看,等等看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无论什么决定,都会上对方的当,你……你再去打听打听消息……”

    其实他说话的功夫,已经没有打听消息的必要了,在钦差衙门外头除了哭告的吴文家眷,已经聚拢了不少读书人,这些人高呼钦差滚回京师的口号,并且和门外的差役发生了冲突,差役们自然不敢放他们进入,而这些读书人都卯足了劲,眼看聚集来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的胆子都不禁增大起来。

    有的时候人到了某种环境,少不了做一些疯狂的事,于是一些要赶人的差役倒了霉,他们手里提着戒尺刚要打人,结果被读书人团团围住,有人大吼:“我等士人身份清贵,何曾受过这等贱役的殴打?钦差猖狂如此,赵提学正为我等讨还公道,我等还等什么?打!”

    接着便有差役被拖入人潮之中,无数手无缚鸡之力的拳头雨点般的落下,拳头虽然无力,可是胜在够多,况且时不时有人在人潮中伸出一脚来,瞬时之间,方才还满脸肃杀的差役鼻青脸肿。

    钦差行辕外头已经乱作了一团,听到外头排山倒海的声音,胡钦差吓得大气不敢出,这……这算不算激起了民变?不,不,若只是激起民变还好说,总能找个理由先弹压住,然后敷衍过去。可问题在于,外头都是读书人,莫说他只是户部侍郎,他便是内阁学士,只怕也没这个胆子下令弹压,再退一万步,就算他敢下这个令,谁有这个胆子听从?

    胡钦差一屁股呆坐在椅上,整个人说不出话来,吴华连忙劝道:“大人,快,快放人吧,再不放人,只怕……只怕……”

    胡钦差哭笑不得,道:“迟了,已然迟了,这边有了动作,知府衙门那边不会不知道,想必我们的条子还没传过去,知府衙门那边就已经服了软,完了……完了……”

    正在这时,又有人急匆匆地来报:“大人,生员徐谦求见,此时正在后门等候。”

    “他还敢来?”胡钦差终于明白,这姓徐的图穷匕见的时候到了,他怒急攻心,狠狠地拍案大喝一声。

    “大人息怒,何不如请这徐谦进来,且看看他怎么说。”吴华觉得这样不是办法,眼下左右是无路可走,这徐谦反而成了救命稻草。

    胡钦差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道:“本官……本官只是恨……”

    吴华再劝道:“大人的官声要紧啊,这件事真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大人只怕想要全身而退都难了,放眼这天下,谁还能保住大人?”

    听到这话,胡钦差打了个冷战,脸上的怒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茫然,随即苦笑道:“去,请他来,请他来吧。”

    过不多时,徐谦穿着一身儒衫,闲庭散步一般迈动着脚步跨槛进来。

    他左右张望,目光落在胡钦差的身上,随即脸色变得恭谦起来,好整以暇地给胡钦差作揖行礼:“学生徐谦,见过大人。”

    胡钦差失魂落魄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复杂,有愤怒,有嫉恨,有不甘,甚至……还有一丁点的恐惧。

    这个少年,居然能让自己生出如此复杂的情绪,生出这样的感觉。

    胡钦差攥着拳头的手无力地松开,搭在了案牍上,几乎用尽了全部的气力,道:“徐生员来此,不知有什么话要向本官相告?”

    徐谦连道不敢,微微一笑道:“学生来见大人,只是来奉劝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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