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谦入阁大家能接受,张子麟入阁大家也能接受,可是丰熙入阁,旧党们却接受不了。

    他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呀?

    许多人火冒三丈了,尤其是陈新,日子没法过了呀,前几天还找人收拾了他儿子,带到顺天府里命人痛殴一顿,丰熙为了这个,可是特意到礼部来和自己打嘴仗来着。

    这就是礼部尚书和翰林学士的区别,翰林学士清贵,可是尚书有实权,只要落下脸皮,照样收拾你。

    可是现在,陈新预感自己要悲剧,因为学士还是那个学士,翰林变成了内阁,这里头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内阁学士有实权,将来整合了旧党,自己就是丰熙第一个要收拾的对象。

    不科学啊。

    怎么可能就是他丰熙。

    其实许多人心里有这个疑问,论名声,丰熙只能算是一般,虽然很清贵,可是大多数时候都在南京,在京师也没待几天,论原籍,他是宣府人,宣府也没几个读书人,和陈新这种江西出身的人不能比,同乡的关系毕竟是很重要的,你是江西人,江西的举人多,公推的自然也就多。

    总而言之,大家想不明白。

    其实何止是陈新想不明白,便是丰熙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是自己了呢?

    唯一明白的,怕只有徐谦了,丰熙能入阁,不是因为他出名,也不是因为他的原籍,更不是因为他的出身,最重要的是他的升迁轨迹。

    似乎有人还不明白。这升迁轨迹,怎么就让他入阁了呢。当场的人,升迁的轨迹都不错啊。就比如陈新,他先是庶吉士,随即升任侍讲,再之后外放山东提学,升任云南巡抚,嘉靖登基,升任工部侍郎,最后才做了这礼部尚书。

    这个轨迹,可谓完美。既是庶吉士,有翰林的清贵,又曾坐镇一方,更在部堂里有一把手和二把手的经验。

    而丰熙呢,陈新在翰林的时候,他在翰林,陈新在山东的时候,他依旧还在翰林,陈新在云南的时候。他倒是挪了地方,去了南京任翰林学士,不过照样还是翰林。陈新任工部尚书,他这翰林学士还在。陈新任礼部尚书,他到了北京,衙门却没换。一如既往,还是翰林院。

    丰熙这个人若说有什么人生写照的话。就两个字,翰林。在翰林呆了三十多年。从庶吉士一直混到大学士,修过书、编过史,给皇帝讲过学,也在内阁待过诏,这样的资历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清贵,什么叫清贵,就是什么正经事都没做过,一个一辈子从没有做过正经事的官,偶尔也就是写一写文章,痛斥一下朝廷的国策,再或者花团锦簇的写几篇八股文,堆砌一些华丽的辞藻,这种人虽然没啥用处,不过名声却好。

    反观陈新就不同了,陈新在山东任提学的时候,主持过考试,考试这东西就是如此,你让一部分人满意,同样也会让一部分人觉得你瞎了眼。他在云南安置过土人,这就更让人忌讳了,因为不管你采取什么样的办法来治理,总会有人受益,也会有人吃亏,于是吃亏的痛骂,受益之人呢,觉得这是理所应当。说白了,就是你做的事越多,错的也就越多,做的事越实在,骂的人自然也就不少了。

    陈新在礼部,还清查过一些暗中从商的举人,这就更加遭人记恨,于是乎,陈大人注定要悲剧。

    丰熙不同,丰熙没有政绩,他的笔和他的嘴巴就是他的政绩,每一次像陈新这种人做错了一丁点事,他立即跳出来痛骂,大家一听,痛快,爽啊,丰学士果然不愧是忧国忧民,一番话针砭时弊,形象自然而然在大家的心目中无比的高大。

    所以但凡是公推或选举,出来打擂台的绝不会推出任何曾经任过实职的人,一个大夫,都比一个政务官员要好得多,假若是个靠耍嘴皮的律师清流之类,那更是再好不过,便是一头猪,显然都比陈新这样的人适合。至少猪不会得罪人,做过事的人,不知不觉,就会让人咬牙切齿。

    面对这个结果,虽然许多人心里不接受,可是却也不能不默认,一方面,新党接受这个结果,另一方面,旧党内部虽然有不少人觉得不公,可是也有相当一部分得益,就比丰熙,这些人,当然也不愿意推翻这个结果。

    再加上宫里早就颁布了旨意,大家也都承认,自然谁都无话可说。

    旧党的大臣们顿时感觉到要悲剧了,一方面,丰熙上台,上台的人不是自己,另一方面,新党一面倒的获得了胜利,实在让人揪心。只是现在他们想要一起跳出来和新党反目,只怕也不成了。因为你跳了出来,别人未必愿意跳出来,你跳了出来,人家未必会给你叫好,说不准背后还要踹上一脚、捅上一刀。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旧党已经彻底的分裂,一盘散沙,不可能做到一呼百应了。

    众人谢恩,徐谦早料到这个结局,倒也没什么惊喜,不过首辅大学士,对他确实是一件喜事,待太皇太后走了,便有许多人纷纷围拢上来道贺,几个旧党大臣似乎也在犹豫,最后那陈新跺跺脚,也挤上前来,拱手道:“恭贺徐部堂,不,现在应当叫徐学士了,徐学士未来主持内阁,但愿能万象更新,匡扶天下。”

    徐谦朝他微笑点头。

    反倒是丰熙那边,竟是很冷清,不得不说,他是旧党中唯一的胜利者,可是现在,似乎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从前因为公推时而割开的裂缝,想要重归旧好,终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家和徐谦,不过是政见之争,而你和大家却是私怨,虽然大家高喊公私分明,可能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众人散去,出宫的时候,后头有人喊:“徐学士留步。”大家没有喊徐谦为徐公,实在是徐谦太过年轻。

    叫他的乃是陈新,这时许多人都在场,陈新也不避讳,直接上前,笑吟吟的道:“徐学士如今宰辅天下,这样的大喜事,不请酒吗?到时候可要记得算上老夫一份。”

    徐谦苦笑:“太张扬了,这就免了吧,不过假若当真大宴宾客,自然少不得要请陈部堂莅临。”

    这句话显然只是个开头,陈新不肯走,笑哈哈的道:“哎……从前老夫和你多有误会,这几日的事想来徐学士也是知晓,这世上的事,还真是风云变幻啊。是了,近来老夫也读了一些王学的书,了解了一些直浙新政的事,颇有些兴趣,只是仍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到时候,不免要向徐部堂请教。”

    徐谦笑了:“指教谈不上,陈部堂若是有兴致,到时我送几本书给你看看吧。”他顿了一下,觉得话有点说的不太明白,人家已经够明白了,分明是想投靠新党。其实这也不怪陈新,到时候丰熙肯定要排斥陈新,而新党对陈新也没有好印象,在这种情况之下,陈新迟早有垮台的可能,支持旧党,本来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现在易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徐谦又加了一句:“其实陈部堂按着自己的本心去做事更好,不必有什么担心,陈部堂在礼部办过不少实事。”

    说完了,徐谦钻进了轿子。

    可是最后一句话却令人深思,大意是说,你既然是旧党,就做你的旧党好了,何必要换皮呢,而且你不必担心,你这礼部尚书,我会担保的。

    陈新愣在原地,琢磨了很久,最后他大彻大悟,自己没什么可担心了,旧党还是旧党,那又如何,只要徐谦担保,自己还怕一个丰熙?

    想明白这些,他二话不说,回到礼部。

    又沉思片刻,吩咐一个心腹道:“丰学士的儿子近来如何了?”

    “上次受了教训,再不敢出门了?”

    陈新冷笑:“狗是改不了吃屎的,等着瞧吧,他还是要出来,叫人盯着他,哼哼,到时候,再让他好看。”

    “可是……”这堂官犹豫道:“可是听说丰学士已经入阁……”

    陈新淡淡道:“王子犯法,尚且和庶民罪同,纵是内阁学士之子违法乱纪,我大明朝,难道就没有一个强项令吗?不要怕,该怎样还怎样,你等着瞧,咱们大明朝,有的是乐子看,他丰熙除了写文章,就不会一点别的,现在他入了阁,且看他如何主政,到时候有的是毛病,咱们盯死了,一有错漏,就使劲的骂,什么狗屁内阁学士,就他,也配吗?”

    堂官冷汗淋漓,却是连忙点头:“是,是。”

    目送走这堂官,陈新笑了,初一十五,将来还不知道谁做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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