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廷议,卯时便已开始。!

    崇文殿里,一个个带着怨气的大臣分列左右。

    杨廷和则是坐在椅上,眼眸子没有抬起来。

    显然今日的气氛有些不对,以往的廷议怒气冲冲的人人多,可是像今日这样沉默的,却是不多。

    毕竟直浙这么做,侵犯的是所有人的利益。

    虽然明知道,徐谦昨日就已经入宫,入宫的目的是什么,不言自明,而从宫中的迹象来看,显然宫中没有责怪的意思。极有可能,此事根本就有嘉靖的纵容。

    天子既然不吭声,按理来说,皇帝不急,你急个什么7其实这里头,涉及到的却是许多人的切身利益,如果此例一开,只要天子默许,你们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请示,毋庸上奏,那么,还要朝廷做什么?还有内阁做什么7六部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徐谦所做的事,本身就等于是否认了所有人,将来若是人人效仿,那还了得,大家不用做官好了。

    徐谦一到,旋即便有无数的目光注视过来,便是杨廷和,也不由捏着胡须,淡淡的朝徐谦笑了笑,这个笑容很古怪,带着几分吝啬,又有几分勉强,稍闪即逝。

    徐谦则是含笑回礼。

    只是对其他人,他采取的是漠视的态度。

    有的时候,你对一些人非要装装样子不可,可是对有的人,你连装样子都不用,这便是地位悬殊的区别,比如在座的这些尚书、侍郎,徐谦都可以不搭理,但是表面上对阁臣的客气,却还是要维持。

    徐谦坐下,然后眼观鼻鼻观心。有太监斟茶下来徐谦抱着茶盏,先闻香气,再浅尝一口,直到茶水下咽传出一丝微甜,徐谦赞道:“茶香四溢,入口不涩,好茶。不过据闻,茶喝多了可能无子,诸公倒是无妨,我却是要有一些节制。”

    喝茶无子……

    这尼玛是典故。

    而且这是说闲话的地方吗?大家都憋足了一口气呢你倒是好,拉起家常,跟凡夫俗子一般东拉西扯起来了。

    许多人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兵部尚书张进用却是火起,冷笑道:“家里的长短就不必多言,要说,有的是地方说,也有的是时候说,可是现在,议的是直浙擅自动兵的事,徐部堂曾主政直浙,如今封地又在那里现在那些地方官员,不经通报,连招呼都不打就擅自对倭国动兵,他们想做什么?想要谋反吗?好嘛,他们这是将自己当成了大唐的节度使压根就没把他们当成是大明朝的父母官了,这是大逆不道,这件事,老夫先说几句意见,此事非同小可,不但涉及到了邦国的交往,还事涉擅自调动官兵朝廷必须要严惩,所有牵涉的官员统统都要拿办,要从重处置。”

    面对这位尚书大人的咄咄逼人,徐谦依旧饮茶,只是露出了几分笑意。

    “话不是这么说的。”不劳徐谦动口,依旧有人发言了,发言的也是兵部的官员,乃是兵部右侍郎朱茂,朱茂一点都不惧自己的上官,侃侃而言道:“张大人话说重了,直浙那边是平倭,一则是事态紧急,二则也是理所应当,毕竟朝廷早有平倭的成法在,直浙各地官吏,若遇倭事,可便宜形事,这么做,自然是怕来回奏报耽误时间,倭情如火,一个不慎,就是弥天大祸,当年的时候,倭寇侵入杭州,诸位想来也知道吧,假若那时候,徐大人不是立即开赴杭州,不是各地官兵听闻消息之后,齐头并进,一起抵至杭州城下,事情有这么容易擅了吗?凡事呢,都有个轻重缓急,遇到了倭事,就是天大的事,倭寇袭击商船,倭寇故态萌发,倭寇猖獗无忌,海路安抚使司治的就是这个,清剿倭寇,也是他们的职责,他们平倭,有什么错?若这都是错了,那么本官要问,是不是以后遇到倭寇滋扰,各地官员,都拍拍屁股写一份奏疏到京师来,就没有事了?倭寇若是再兵临杭州城下,是不是大家再等朝廷旨意,假若倭寇抵至南京城下呢?到了中都凤阳呢?到了京师呢?咱们一个个能有这闲心,在这里讨论直浙官员做的对不对,而不是在这里商量着如何救火,靠的就是直浙的官吏用命,靠的就是海路安抚使司勤勉,假若今日放任不管,明日又放任不管,那以后也好,天下的事都等内阁来裁处就好了,地方盗匪猖獗,是不是地方官员没有权责去进剿,反而要等朝廷的音讯,才能下令三班差役维持治安,乡!里发生了械斗,是不是各地巡检隔岸观火,等着内阁拿了主意′?”

    “强词夺理。”张进用怒喝:“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你自己也说事有轻重缓急,可是老夫问你,这倭寇到底是出现在了杭州还是南京,倭寇并未登岸,哪里是什么事态紧急。”

    右侍郎朱茂捋着胡须,淡淡的道:“海路安抚使司的商船和港口就不是我大明的东西,他们劫掠烧杀,和登岸有什么区别?海路安抚使司,代表的乃是朝廷,代表的是天子,这是圣旨里说过的,是代天安抚四方,天子的商船被劫了,这不是大事,莫非相比于登岸,这天子的商船,就一点都不重要,船上的官兵和水手,莫非就一点都不重要?登船即是登岸,闯入港口即是侵我大明疆土,这有什么错?烧我大明一根无用的木头,那也是烧杀掳掠,更不用说,无视我大明威严,肆无忌惮了。”

    “那为何不奏报?”

    “已经奏报了,若是不奏报,诸公怎么知道直浙的消息!”

    “可笑,他们自己拿了主意,也叫奏报?”

    “咳咳……”看到气氛火热起来,徐谦咳嗽一声,开始拉偏架,道:“徐某人不才,忝为嘉靖年的状元,也读过一些圣贤之书,倒也不算是不学无术,这奏报二字,还真未必就是让朝廷拿主意。”

    张进用气得脸都通红了,徐谦这家伙是指东打西,明知道他说的意思是这个,可是他偏偏却是曲解自己的意思,词意如何,难道自己没读过书,不知道?这姓徐的分明就是拿自己当猴子耍。

    再加上跳出来反对自己的又是兵部的人,让张进用更觉得羞辱,堂堂尚书,连自己的部堂都不能做到大家同仇敌忾,那还谈个屁威信。

    他几次想要直接跳出来,狠狠斥责徐谦一通,可都是拼命忍住,以他的身份,确实不适合直接和徐谦翻脸,最后,他终于是忍住了怒火,目光朝一个御使飞过去。

    那御使会意,冷冷一笑,便站了起来,朗声道:“徐部堂,有些话,下官非要不吐不快,下官听闻,部堂和直浙的地方官员,常常有书信往来,甚至有的时候,一日就有数封之多,那么下官要问,这件事,徐部堂事先知道不知道?徐部堂既然事先知道,那么下官再斗胆要问,为何部堂大人不吐露一字半句,徐部堂这是什么居心?还有,直浙的那些地方官员,哪里会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决定这等大事,那么敢问,徐部堂是否怂恿了他们,也就是说,不需奏报,擅自动兵,其实根本就是徐部堂授意,是徐部堂的安排?”

    这番话,看上去客气,又是下官又是斗胆,不晓得的,还以为这位御使对徐谦有多尊重。

    可是认真一听,就发现了话中的狠毒,这是不愿意再纠缠不清,索性直接将矛头直指徐谦,若说地方官吏不懂事,以为有了平倭的旨意,就可以借题发挥,可是你堂堂部堂,和他们交往如此密切,事先会不知情?既然知情,为什么不说话,那么就有必要怀疑,这几乎就是徐谦指使,户部尚书,身在北京城,不和内阁通气,也不和各部打招呼,直接暗中授意地方上做出这等大事,若是深究,这就是弄权,同时也是欺君罔上,至不济,一个专权是跑不了的。

    大明朝的朝廷一向都是这个尿性,大人物们相见,一个个笑脸相迎,纵然是徐谦和杨廷和这等关系,还得假意的寒暄或者笑一笑,都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而得罪人的事,却都是低级官员们去做,这种下克上的传统,延续了一百多年,从来只听说过给事中弹劾尚书,小小御使巡按痛骂内阁大臣,某部小堂官尚书某某三朝元老数条罪状,就从来没有尚书撕下脸皮,来痛斥内阁,也不见内阁大臣,直接指着尚书叫骂的。

    其实像这等御使、郎中和给事中,说白了就是某些人的嘴巴而已,他们跳出来,并不是他们充满正义感,也不是因为他们纯真善良,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提线木偶,大人物们要试探,要整人,要找人麻烦,他们就是马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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