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初露,星点曙光穿破皑皑夜雾,午门城楼上的琉璃瓦渐渐镀上了一层光晕。随着晨鼓传出三通响动,早起的太监推开了厚重的午门,拥簇在门外的大臣们鱼贯而入。

    穿过了门洞,过了金水桥,远处雄伟壮阔的崇殿已是遥遥在望。

    徐谦一身礼服,走在队伍中间,随着人流缓缓向前蠕动,他能感受到,许多人不经意间,向他投射过来的目光。

    今日的廷议透着一股子不同寻常。

    内阁大学士毛纪已经放了话,天子平倭,虽借拯救黎民生计之名,却有好大喜功之实。

    当然,毛纪还拿出了他的杀手锏,即先皇帝正德,继位二年,也未曾听说过征伐之好。

    这句话用心实在歹毒,要知道,正德皇帝是出了名的好大喜功,也是所有大臣们眼里的昏君,也是将来皇帝之中的反面典型。

    这样一个人,拿出当今天子与正德皇帝相对比,其居心可见一斑。

    连好大喜功的正德皇帝登基二年之后,尚且没有随意征伐,而现在嘉靖皇帝初登大宝不久,就忍不住要大动干戈,这岂不是说,嘉靖天子比之正德天子还不如。

    若是大臣们不劝谏制止,只怕正德皇帝的覆辙就要重蹈了。

    当然,这些话都只是在私下里流传,某种意义来说,毛纪确实是抓住了大臣们的心理,百官不希望起战事,随意挑动战事,不但劳民伤财,还可能助长君王的好大喜功。

    这世上最伤人心的,怕就是这些背后的窃窃私语了。官面上的话倒还可以提防,可以解释,甚至是辩解,可是这些流言蜚语却教人防不胜防。

    这些私底下的话,是否进了嘉靖耳里徐谦并不知道,可是徐谦却是知道,正因为他是知情者,所以他的心情非常不好,情绪不稳定的徐谦抿着嘴。脸色阴沉,他的耳畔或许静谧,可是他仿佛能听到那些耳朵后的窃窃私语,这些私语之声,扰乱了徐谦的心。

    众人鱼贯进入了崇殿。按班站定,穿着大红礼服的黄锦已经站了出来,扯着嗓子道:“尔等静听,陛下有口谕,今日廷议所言之事——靖国平倭!”

    平倭二字出来,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起来,许多人深以为然。果然不错,今日所议的果然是平倭!

    不少人已经打起了精神,目光纷纷落在大学士毛纪身上。

    毛纪纹丝不动,脸色深沉。目光幽邃,可是他的身上,似乎带着一股斗气,这股气息由内而外。弥漫在周身,他目光突然一动。宛如一道闪电飞落在对面的班中,在他的对面,站着的正是徐谦。

    旋即,毛纪的嘴角,不经意的露出了一丝冷笑。

    “来吧,今日倒要看看,你一介翰林编撰,拿什么和老夫斗,又拿什么和满朝的大臣斗!”

    毛纪的心里,说出这句话,或许在入宫之前,他还有几丝忐忑,可是一旦站在了这崇殿,站在这崇殿的上首位置,从这里向后看,无数的人以他马首是瞻,毛纪的心定了下来,随即升腾起一股锐不可当的豪气。

    徐谦感受到了毛纪的目光,他朝向毛纪,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竟有几分说不出的魅力,这笑容带着几分真挚,犹如春风袭来,似乎是多年的挚友重逢。可是这个笑容,在毛纪的眼里却是说不出的诡异和狡诈,宛如一条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露出森森毒牙。

    毛纪哂然笑了。

    他心里想出一句话:“跳梁小丑,也敢螳螂挡车!”

    晨鼓的声音又悠悠传来,辰时一刻已经到了。

    嘉靖穿着衮服,戴着朱冠,龙行虎步进殿,他的目光顾盼之间,仿佛已将殿中所有人都尽收眼底,嘉靖冷笑,快步上了丹陛,坐在御椅。

    他纹丝不动,也不做声,目不斜视。

    殿中安静的可怕,时不时传出一两声尴尬的咳嗽。

    陛下不语,身为内阁首辅大学士的杨廷和就不得不站出来了,他缓步出来,一字一句道:“陛下,不知今日议的可是平倭吗?”

    明知故问!不过也算是一个不算太尴尬的开场白。

    嘉靖的心思或许容易被人摸透,可是他的性格却让人不知所以然,或许这一刻,他会喋喋不休,讲他的治世之道,可是下一刻,他或许就抿抿嘴,一句话都不说了。

    嘉靖点头。

    杨廷和自然开始主持廷议,朗声道:“今日议的乃是平倭,诸公可有话说吗?”

    “微臣有奏。”

    站出来的乃是户部钱粮主事陈望,陈望站到了班中,目光一抬,朗声道:“微臣窃以为,倭患愈演愈烈,横行无法,殊为可恨,只是微臣听说过万乘之国征伐千乘之国的道理,却从未听说过,万万乘之国征伐草寇海贼的道理。陛下,杀鸡焉用牛刀,疥癣之患,何须陛下劳心,只需一道圣旨,勒令各省巡抚追剿即可。”

    嘉靖抚案,他的目光在群臣中扫过,显然陈望所言,正合了这朝中衮衮诸公的心意,嘉靖嘴角微扬,冷笑一声,道:“若是一道旨意即可,为何倭寇肆虐十数年,各省屡屡进剿,不得力尽全功,反而倭患愈演愈烈?”

    陈望愕然了一下,正待发言。

    同是户部主管仓储的主事刘彦却是朗声道:“陛下此言差矣,倭患愈演愈烈,非战之罪,而在钱粮而已,各省总官兵虽辖制军马巨万,可是钱粮不足,每每不能用尽全力,微臣以为,朝廷只需拨发钱粮若干,及至各省,各省官员武将,必定奋发而起,克日灭贼,可是陛下声称要裁撤整肃卫所,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裁撤了官军,就要另行招募,招募之后有需假以时日操练,不但费时耗力,更靡费钱粮,眼下国库已是不足为用,陛下这般大动干戈,实在不妥。”

    显然这些人早就有了对付嘉靖的手段,嘉靖要平倭,可问题在于,不能大张旗鼓的去,为了平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说,连江南数省的卫所还要裁撤,再加上招募军马,加上各种的消耗,这哪里是剿匪,简直就是折腾。

    既然如此,大家可以退一步,让各省去剿就好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江南各卫的官军,当真可用吗?王某以为,怕是不尽然吧,我是福建人,就在我入京之前,福建成平卫数百官军,被数十倭寇奇袭,结果如何?数百官军溃不成军,而倭寇居然丝毫无损,这样的官军,要了有什么用?”

    终于有人站出来了,众人一看,却是新任的翰林王琦,这王琦是徐谦的同年,刚刚点入翰林,性子也是出奇火爆,虽然面对的都是他的前辈,语气却没有太多的客气。

    嘉靖听了,精神不由一振,他怕就怕大臣一面倒的反对,只要有人站出来支持,他的脸上才好看一些。

    朝中的争议终于开始了,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有人极力反对,却也有人站出来反驳,反驳的官员,多是浙江、福建一带的官员,这些人之所以鼓起勇气出来支持平倭,无非是一方面碍于家乡遭受倭害,另一方面,也是江南那儿,平倭的事已经引起了士绅的注意,人嘛,都好个名声,若是这时候默不作声,只怕要被人痛骂了。

    不过这些支持平倭的大臣,毕竟都还是少数,班中的毛纪已经有些忍耐不住了,他的目光朝其中一个大臣使了使,这大臣会意,随即朗声道:“微臣极力反对,说一千道一万道,无非就是希望在江南大动干戈而已,可是诸公有没有想过,一旦大动干戈,对江南未必是好事,战火一起,会造成多少流民,裁撤了卫所,又有多少人失了饭碗?”

    站出来说话的乃是吏部清吏司主事杨辰。

    杨辰一出,议论声顿时消了下去。

    要知道,这位杨大人可不太一般,人家手里捏着的,可是大家的乌纱帽,你若是反对他,他若是伺机报复,这前程怕是要黯然无光。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正常的人遇到这种可能牵涉到自己前途的事,不免要掂量掂量。

    而毛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微微一笑,鼓励的看了杨辰一眼。

    杨辰精神一震,继续道:“再者说了,有人夸大倭寇之害,这是什么缘故,无非就是有人抱有私心而已,疥癣之患,大动干戈,得益的是什么人?都说倭寇肆虐,可是江南照样歌舞升平,哪里来的肆虐?”

    他这话有点儿过份了,不过有时候,话说的越是过份,威慑力反而十足,这就好像路人之间遇到了矛盾,嗓门高的人往往能占上风一样,先声夺人,直接一个下马威下去,谁敢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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