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极,依学生看,这姚涞也是活该被打,学生是福建人,也是深深目睹倭寇侵扰之后的惨状,今日殿试,乃是天子问计诛倭,可是这教化、诛心,对倭人又有何用?徐同年说的很有道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干休。”

    “学生没有徐同年的勇气,却也认为他说的对,学生身在苏州,亦是久闻倭寇行凶,学生无胆,作策文时违心也写了一些教化王道之类的话,实是迫不得已,朝中诸公风气所致,如今听了徐贡生一言,已是幡然悔悟。”

    “这姚涞狗贼为了功名恬不知耻,实在可恶,丢了咱们同乡的脸!”

    “……”

    一下子,竟有十几个人站了出来。

    有福建人,也有浙江人,也有几个江西人。

    前两个地区,受倭寇的波及比较大,而这几个江西人却也不傻。

    其实他们倒不尽都是觉得徐谦的话有理,或是受了徐谦的什么感染才肯挺身而出,重要的问题还在于徐谦方才提到了明报,要知道,明报在江南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大,几乎到了左右士林的地步,今日这事儿爆出去,分明是大家借机积攒名望的大好时机,谁不希望自个儿在家乡扬名立万,被人怀念,修宗祠,立牌坊什么的。

    江南那边,对倭寇恨之入骨,这时候若是肯站出来,必然会得到一阵欢呼和叫好,想不扬名立万都不成。

    而恰恰相反,这姚涞想来是完了,徐谦本来就和明报揪扯不清,人家要抹黑姚涞,自然是往死里泼脏水,若是今日在座之人做了缩头乌龟。不免要被人指摘,毕竟你也在场,为何浙江、福建人中,只有人家徐谦据理力争?

    京师这边的人,哪里晓得倭寇在江南的名声,还真以为只是一群普通蟊贼,不以为意,而他们却是晓得,这倭寇在江南已经归于政治正确的敌我矛盾。谁敢和倭寇沾点边,说不定祖坟被人刨了的可能都有,这事儿必定会传出去,而且会闹大,现在殿试都还好说。毕竟进士是肯定要录的,问题只是名次而已,得罪了考官,大不了定为三甲,可要是得罪了父老乡亲,你这辈子也就完了,大明的官们最讲究的德行。连自己的亲族都指着鼻子骂你,你还有什么前程?

    到了这个份上,大家倒也想开了,无非就是闹而已。反正有徐谦领头。

    他们话音刚落,更多人鼓噪起来,一下子又站出了数十人,纷纷道:“我等也是不服。学生怀疑这殿试必有弊案,必须发还重考……”

    这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往往成绩很差,和徐谦一样都属于没有过关的人,现在看到局势混乱,心里一下子透亮起来,反正是三甲,闹不闹都一样,闹了的话,咬死了有舞弊,便可以争取重考的机会,说不定能鲤鱼翻身。

    这一下子,八个阅卷官傻眼了,但凡考试,总有人大叫不公,可是殿试的时候在保和殿里闹将起来,却是国朝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其实今日已经创造了很多个第一,比如第一个考生殴打同年,比如第一个考生和阅卷官争吵,比如第一个考生扬言要杀考官全家,这里任何一个第一要是传出去,都足以成为津津乐道的话题,现在多这么个第一,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刘希目瞪口呆,他已经感觉到不对劲,现在人人都说他舞弊,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之下,就算没有证据搬倒他,可是这名声肯定要臭,他这礼部侍郎定是要到头了。

    再加上徐谦方才一闹,他顿时浑浑噩噩,不知如何是好,毕竟一个人承受能力有限,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脑子嗡嗡作响,一时不知该怎么是好。

    桂湘感觉不对劲,连忙呵道:“都不要胡闹,且都坐下,所有阅卷官且到一旁商议,到时自然给你们一个结果。”

    事到如今,是该好好想想怎么善后了,桂湘朝其他考官使了眼色,众人会意,鱼贯的出了太和殿,到了一旁的偏殿里开始议事。

    桂湘没有先开口说话,他还是顾忌着自己和徐谦的关系,所以只是捋着须,故意皱着眉微微哀叹。

    最先忍不住的还是刘希,事情到这个地步,终究是他惹起来的,他不由道:“诸公以为如何?”

    大家都不吭声,桂湘道:“刘大人又以为如何?”

    刘希沉默了一下,道:“这徐谦胡搅蛮缠,威胁本官,扰乱考场,又带着人滋事,此事关系重大,可是念其年幼无知,这件事就作罢吧。至于其他的……”

    有个读卷官不由冷笑,道:“刘大人,话是这么说,你既说他扰乱考场,又说他带人滋事,关系重大,又怎么能念其年幼无知?”

    这人出来唱反调,其实也是理所当然,现在刘希明显是拖了大家后腿了,平时的时候大家会敬你,可关乎到了各自的前程,谁又认识谁?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这样闹下去,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大家都得跟着完蛋,且不说殿试闹出这个笑话会有多少人关注,若是再加上明报推波助澜,再扯上江南军民,这绝对会引发一场政治风暴,政治风暴对于有的人来说是夺权的机会,可是对这些当事人定是灭顶之灾。

    刘希其实也没多少底气,居然也不恼怒,只是道:“那么你以为如何?”

    此人也不客气:“先分清楚徐谦的话有没有道理,下官就觉得很有道理,倭寇是豺狼,岂可用教化之法,既然如此,那么徐谦的卷子自然也就没什么异议了,要立即通过。至于其他考生大叫不服,说这殿试有舞弊之嫌,那么考就不必重考了,重新阅卷吧,我等虽是考官,可是这殿试乃是天子策问,并不能武断行事,知错能改嘛,传出去也是佳话,若是死撑着,在座诸位,只怕谁也别想有个好。”

    他的话立即博得了所有人的认同,到了这个地步,其实他们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徐谦就像是提着菜刀的兵,他们就是秀才,秀才遇上这些不要命的,你能怎么办?

    况且人家有他的道理,虽然做了许多过份的事,可是大明朝有些时候,就是这些出格的人能博得天下人的喝彩,比如杨廷和的那儿子,带着人在宫门口蹲守,殴打‘奸臣’,再有土木堡之变后,朝中的衮衮诸公们挥拳将人打死。至于那些上书过问皇帝生育和下半身问题的事就不必提了,各种奇葩事都有,往往是出格,反而能满堂喝彩,你老实巴交,反而灰头土脸。

    这阅卷官中,也有几个江南出身的,他们多少也晓得一些江南的情况,江南的那些无知‘愚民’,对倭人本能的仇恨,现在教化说不通,若是这徐谦借着明报去挑事,到时候江南必定要民怨沸腾,一旦闹出这种事,朝廷往往都是和稀泥,赶紧的息事宁人,最后倒霉的还是他们。

    可见这件事他们已经没有了其他退路,只能妥协。

    刘希铁青着脸,发现自己已经众叛亲离,最后也无奈点点头,道:“诸位以为如何呢。”

    大家纷纷称是,于是一个个重新整了衣冠,勉强摆出威严,又重新鱼贯回到太和殿。

    这一次是桂湘宣读了新的决议,徐谦直接录用,其他人重新读卷。

    这种事肯定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可毕竟没有过关的占了大多数,那些心里不满的不禁只是小部分,就算想争辩几句,也被无数张口驳回去。

    所谓人多即是公理,碰到这种事,你想喊冤都没处喊去。

    至于徐谦,自然安排到一边吃茶,他的试卷已经重新读卷,如今是八个圈圈,获得了天子面试的机会。

    而其他人自是紧张等待,阅卷官们怕没有太多的心思,却是硬逼着自己重新认真看卷,终于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此时天色已是不早,十个过关的考生终于水落石出,至于其他人,则是按圈圈的数量择定二甲和三甲的排名。

    最后十人包括徐谦在内,则是向着一甲发起冲刺,其中三人,注定要成为今年最瞩目的官场新星。

    宣读了成绩之后,自然有人大叫不服,刘希脸色已是很不好看,直接呵斥:“既已重新阅卷,还有什么不服,真是无理取闹,当真以为这儿是街市口吗?来人,打出去!”

    权威又重新回到了阅卷官手里,可见想要闹事,没有本事和背景是不成的,一般人想要东施效颦,往往结果都会适得其反,最后被人讥笑几句不识相。

    殿中留下的十人此时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桂湘站出来,道:“天子即刻驾临,尔等好生奏对,不得失礼。”他说到失礼的时候,刻意的看了徐谦一眼。

    徐谦心里想:看我做什么,倒好像我是惹事精一样,不过不平则鸣而已,莫非这也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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