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五塔邦

    第四节塔炼

    夜寂如墨,五塔像是五个隐在黑暗中的的巨人。俯视着五塔邦的这片大地。

    宋正礼推开门,看见沭成站立在门口,遥望着五塔的方向。看着沭成的背影,宋正礼的表情显得有些落寞,他轻摇了摇头,转身作势欲走回房间。

    “正礼兄,你说这世间有所谓的正义吗?”

    似是听见了门动的声响,未等宋正礼的手搭上门沿,沭成轻吐出声道。宋正礼闻声微怔了一下,停下了迈动的步子,看着屋中随风摇曳的烛火,嘴唇微动。

    “有!”

    还未等宋正礼回声,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近处响起。一声布衣的不管小姐站在木阶处望向二人。宋正礼看着走近的不管小姐,转过身子微微鞠了个躬。

    “今天多亏不管小姐伸以援手了。”

    不管小姐向宋正礼挥了挥手,看向了沭成,满脸的沉重。

    “定下日子了吗?”

    “就在明日。”沭成的声音中含有一丝清冷。

    三人的影子被灯火拉的纤长,投映在阶梯上,一时间风起月寒。

    “你准备好了吗?”不管小姐问道。

    “正义不在五塔,在人心。”沭成点头低声说道。

    翌日清晨,五塔邦的广场上,五大长老正襟危坐在祭坛之前。五杆大旗随风飘扬在五塔的塔尖。天空忽然阴了下来,飕飕的冷风在身边吹着。人们回望五塔邦的上空,发现成片的乌云已经席卷了过来。云层推进得很快,大半的晴空都被遮蔽起来,空气中夹着一股水汽的味道。沭成与宋正礼立于祭坛的一方,死死的盯着对面的长脚等一行人。台下簇簇而动的乞族发出阵阵的议论声,见时辰差不多到了,五位长老相视点了点头。身穿红衣的不管小姐站立起身,看了沭成与长脚一眼,面色沉静,朗声喝道:

    “开五塔门!”

    随着不管小姐的一声喝声,台下众人彻底的议论声彻底爆发开来。

    “多少年了?”

    “这是真的要开五塔啊?”

    “又要死人了。”

    听到台下的议声,长脚一行人看向沭成的方向,神色中有一丝慌张。沭成没有去看长脚,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黑沉沉的云像是要压倒整个祭坛一般,一滴雨水滴落在他的鼻翼上。闭上眼,耳边的众人的议论声消失殆尽,只传来一阵阵沭丹的欢笑声。沭成猛的睁开眼,看向长脚,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嗜人的光芒。

    “双方入塔。”

    伴随着雨水的下落,土部大长老站起身来,狠狠地将印有五塔标志的判旗插在了在祭坛中央。随着旗子落地,沭成宋正礼与长脚等人被两队乞士分别带往了五塔的两个入口,沭成眼神坚定的踏入了那扇审判的门,宋正礼连忙随后跟上,可还未等宋正礼一脚踏进去,沭成猛地转身将宋正礼推出门外,门缓缓地关上,宋正礼一脸不解的看着沭成的脸,可看到了只是沭成没说完的半句话:

    “上次是你拦住我”

    宋正礼看着走进门内的沭成,一时间心中有些无措,想起之前自己在北望关前拦住了沭成,定是被他记在了心上,觉得自己如今不配为沭丹进塔,想到此,宋正礼痛苦的抱住了头瘫靠在门口,嘴中喃喃念道:

    “你可一定要活着出来啊。”

    与此同时,在塔的另一端,长脚等一行人也被押送至门口。一众人看向五塔的铁门如同在看猛兽森然的巨口。都立在原地,不肯迈动步子。终于有一个乞族奴隶忍受不了此处的沉默:

    “长脚,当初的事都是你惹出来的,现在进塔也是你进!”

    “对,就是,当初不是你行那禽兽之事,我们怎会落入如此田地?”

    “”

    众人闻言都附声应和道,边说边将长脚往门内推去。眼见一行人想将黑锅甩向自己,长脚神色狰狞,用力将推搡着自己的众人甩开,吼道:

    “我惹出来的?当初你们没和那小娘皮快活?”

    “你?你没?我记得当初是你死捏着人家不放的吧?”长脚指着最先说话的那人。

    “还有你,那小娘皮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是你撕下来的吧?长脚转身又指着另一个黝黑的奴隶。

    “现在出事了,想让我一个人背锅?告诉你们,今天我没走出来,你们都得死,一个也别想逃。”长脚说完一连串的话语,嘶哑的低声吼道。

    “不要忘了五塔的审判是可以一起完成的,既然你们觉得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想活命就扛过去!”长脚说完也不顾众人的反应,转身推开门走了进去。众人相视而望,片刻后,都低下头入了塔内。

    沭成顺着木廊一直前行,入眼的尽是一片绿色。回想起不管小姐昨夜在入塔前同他说的话语。

    “五塔试练分为木塔负荆,冰塔受冻,火塔炙烤,金塔刀剐,土塔土埋五个部分,如是众人分别完成五塔试练即可,可你与宋正礼只有二人,最少一人也要受两塔之苦,这试练从以开始就对你两人不平。”

    “那一人试练呢?”沭成轻声问道。

    不管小姐闻言深深地看了沭成一眼。

    “从五塔立此,从未有一人能完成五塔之炼。一人入塔,首入木塔,需在一冰块融化之前,赤脚走过荆棘之地寻到冰块方可入冰塔。二入冰塔要受严冻之苦,于塔中找到一顶燃烧的香炉,凭此香炉方可再入火塔。三入火塔需受炙烤之痛寻一铁剑,掌此铁剑再入金塔受刀剐之刑。最后一塔为土塔,此试练为土埋,需入一棺木将自己埋进土中。坚持到最后者为试练胜出,可得五塔审判。”

    “如此你还是决定一人入塔?”不管小姐看了一眼屋中的身影,盯住沭成又问了一句。

    沭成吐了一口气,轻笑了起来。

    “正礼兄一路帮扶我至此,这次真的不能再牵连他了”

    说完话锋一转,语气中充满了冷意。

    “而且沭丹的仇,只能我一个人来报。”

    沭成望着面前的一片荆棘之地,心中一片宁静,毅然的一脚踩上了荆棘枝上,锋利的勾刺狠狠地刺进了沭成的脚底,褐色的勾刺带起几点血珠。沭成挑了挑眉头,又一脚踏了上去。他眼中能看到的只是尽头那块慢慢融化的冰块一条血色的通道落在了荆棘的中央,红的刺眼。

    木塔的另一边,同样的一片荆棘地上,呈现的却是一片血色。原本绿色的荆棘叶上挂落着颗颗的血柱,勾刺被血液沁染的通红,数具尸体横躺在荆棘地之中,一名身穿布衣的男子抹了抹剑刃上的血迹,对着尸体轻啐了一口。

    “一群贱奴,也想入我乞族。”

    男子的身边正是一块散发着雾气的冰,待到满地的尸体被清理干净,只留下满园的血色和蒸发殆尽的水渍。

    沭成握住手中快要融掉的冰块,蹒跚着步子,迈入了下一座塔中。此时的沭成身上的布衣早就被勾刺划破,整个脚掌都被刮的血肉模糊,身后留下一排血色的脚印。可沭成的脸色中没有一丝退却,只是顺着脚下的木梯一直走。前方的木廊中传来了一丝光亮,沭成一时间被这突然而至的强光刺的有点睁不开眼,未等沭成走近,迎面扑来的竟是一阵寒气,沭成不禁打了个哆嗦。当他走进了那片白光之中,他才明了不管小姐同他说的严冬之苦。整片白光竟是面前的白雪反射而发出的,这木廊之内眼睛所能见的只有无尽的霜白。感受到此处的温度,沭cd未来得及赞叹此塔的神奇,就皱起了眉头,这一片雪白中如何寻找那香炉。沭成咬了咬牙,毅然踏上了这冰冻之地,起初还能见到白雪上沾染着血迹,可这红色的脚印持续了数十米就淡化不见了,原本被勾刺划破流落的血迹早就被冻的凝固,沭成的眉头上也挂上了一层白霜。失去知觉的双脚全然凭着毅力一步又一步的前行着

    “呼呼呼!”

    火焰一起一伏,像是跟随着众人的呼吸,沉重的火光压了下来,整个火塔内响起众人的尖啸声,最后而入的三个奴隶全都愣住了。火塔门打开的那一刻,只见到正守塔门的人影飞跃起来,他手中的铁刀被用作了短枪,凌空直刺击中最后一个奴隶。他落下来,铁刀换为反手横在身后,扫过周围一圈哀嚎的人,忽然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后进入的三人。塔门的阴影罩住了他整个人,却掩不住他的目光,火光的热浪像是波纹一样扭曲了人影的脸满地的血迹在火光的炙烤下化成了一道道褐斑。

    “香炉香炉在那里。”沭成的声音都冻的扭曲了。沉重的黑暗压了下来,他的手在抖,视线也变得模糊了起来,眼前只有自己的手和那霜白的天地。再就是那个香炉,静静的它没有动,可是它的烟气在翻腾,似是在嘲笑沭成,笑沭成的无力。沭成努力的把手伸出去,这时候他觉得每推动一寸都是艰难的。他的手没有感受到香炉的温度,可他的手心却浮起了一个个红肿的水泡。像是有了一点点知觉,沭成将香炉拖进自己的怀中,那一点点的火光拉着沭成朝着塔的尽头走去,白雪皑皑的地面留下了一排排蜿蜒的脚印

    金塔之中,男子收刀,也不理会身后的满地尸体,径直走向了尽头的土塔。塔顶上悬挂着的刀剑像是有意避开着男子,每一柄下落的刀剑都从男子的肩旁滑过,待男子走入了土塔的门后,数具奴隶的尸体上插满了刀剑

    沭成死死的挪动着自己步子,靠近铁门处的白雪都化成了一滩水渍,一股暖意朝着沭成的面庞拂来,沭成蠕动着早已失去知觉的嘴唇,脚下的步子不自觉的加快了几分。用力撞开面前的铁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怀中的香炉也顺势滚出了数米,借着这股热气,沭成的体温开始慢慢回升,原本僵硬的双肢也渐渐回复了知觉,正当沭成惊喜于体温的恢复时,一股奇痒顺着双脚蔓延到全身,裸露在外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溃烂开来,看着满是脓疮的双手,沭成的嘴角不禁泛起了一丝苦笑,看着四周被烧的通红的石壁,沭成扯下胸前的布条,死死的缠住双手,原本结痂的双脚一踏上地面,发出一阵滋滋声……

    最后的土塔内,数个黑衣男子看着面前土坑中的木棺。为首者用佩刀轻轻的敲了一下棺盖,猛的抽刀劈了下去,一道银光掠过,整个棺材从三分之一处被劈开,一时间木屑横飞。长脚蜷缩在剩余的棺木内,怔怔的看着突然炸裂的棺盖,待他余光移到面前的数个黑子男子,原本慌乱的神色反而变得有些镇定起来。

    “你们是来杀我的?其余的人已经全死了!”

    为首的黑衣人听到长脚的话,眉头一挑,也不多加言语,提刀就对着长脚脖颈处砍去。

    “三位长老可安好?”见黑衣男子手上的动作,长脚连忙出声喊道。声落刀停,刀刃与脖颈处只差数寸。黑衣人盯着长脚,等待着下文,似是一言不合就会刀起头落。

    “我要见三位长老,你们要是现在杀我,你们的事一定会被公布于世!”长脚感受到脖颈处的凉意,原本生出的一丝镇定霎时化作乌有,连忙低声吼道。黑衣人闻言,收起长刀。一阵穿堂风吹过,整个土塔只剩下长脚粗重的喘息声。

    另一边,火塔内。沭成正拖着早已被烤的炙红的双腿向前蠕动着。身上的布衣已经被烤成了焦黄色,左脸处一块粉色的皮肉也被烫的翻了开来。他紧紧揣着手中那柄被烧的通红的铁剑,皮肉被粘在了剑柄上,他都不自知,只知道一昧的朝着前方步行,红色的通道眼看就要到了头。

    五塔前的广场,一队身着布衣的乞士疾步上前,跪在祭坛下。他们的棕色布衣像是农桑人的服侍,只是在护胸的皮甲上烫印了银色的剑刃图腾。这是乞族金部的标志。

    “怎么?”金部孙长老拂了一把胡须。

    “回报长老。”领头的人压低了声音。

    “长脚等三十六人,五塔试练,全部淘汰。”

    “全部淘汰?那个叫沭成的呢?”

    “属下们一共三十人一直紧盯着五塔之中的情形,起初长脚他们倒是能撑住片刻。但是随着时间的延长,越来越多的人放弃了试练。至于沭成

    “沭成如何了?”一边呆立的宋正礼闻声连忙冲上前发问。

    领头人对着金部长老抱拳道:

    “沭成他一人现独过三塔,已入金塔之中。”

    众人听完此语,一片哗然。

    “什么?一人过三塔?”

    “五塔立到如今,有人独过三塔吗?”

    “别说三塔了,以往的五塔审判那次不是到两塔就结束了。”

    不管小姐听完领头人的话也怔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猛的起身看向另外四位长老:

    “既然现在长脚等人退出了五塔审判,而沭成就取得了审判权,可以让他出塔了。”

    “不管长老,这五塔审判非是儿戏?岂能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木部长老瞥了一眼不管,用手指轻轻的在座椅的扶手上点了几下。不管小姐闻言看向了木部长老,厉声说道:

    “那请问马长老,这五塔审判,何为胜者?既然现在沭成已经获得了审判权,为何不能放其出塔?莫不是马长老以为这过往的规矩也是儿戏?”

    “你!”马槐一拍扶手,站起身来,指着不管小姐,就要与其争辩。这时一直坐在首位的土部大长老出声打断了二人。

    “两位长老,莫要再争吵了,惹得族人看笑话。马长老说的没错,这五塔审判非是儿戏,可不管说的也有理,既然长脚等人已经放弃,那沭成确实赢得了审判权,就令人将他带出塔吧。”

    “大长老,这怕是不妥吧。”一边的孙长老也出言劝道。

    桑东梁朝二人挥了挥手。

    “没有什么不妥的,不管,去放他出塔吧。”

    听见桑东梁的决断,二人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不管小姐扫视了一眼二人,带上宋正礼就往五塔内奔去。待二人从塔中走出时,宋正礼的怀中赫然多了一道身影。此时的沭成早已陷入了昏迷,肩上腿上都是一道道的血痕,因为失血过多,嘴唇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脸色也被有多处烫伤,翻过来的皮肉上沾染着不少灰尘,身上的衣衫也早就划成了道道布条,有部分还结了血痂粘附在皮肉上。

    “来人,快将他带下去疗伤。”一出塔门,不管就朝着两边的人下令道。两名乞族人挑着一副木担从不远处跑了过来。见沭成被放上担架带走,宋正礼扯了扯身子意欲跟往一同前去。这时不管小姐一把拉住他,看着台上的众人:

    “沭成的伤没事,你现在要做的是替他审判那些有罪之人。”宋正礼闻言一愣,转过身子看着祭坛上的五塔旗帜,低声说了句:

    “我要他们死!”

    “人乞于大地,归于泥土。”就在众人还沉思于宋正礼的杀意之中,桑东梁起身说了一句乞族的族语,看了一眼宋正礼,便转身走下了祭坛。

    “既然你们获得了审判权,就照你们的意思办吧。”这时一边的马长老出声道。

    “不过,他们毕竟入了我乞族,所以行刑得由我乞族人来。”说完又添上一句。

    宋正礼闻言没有出声,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雨下了一阵便停了,只留下地面上的一滩滩水渍。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草药的味道,像是艾叶和三七的余味,并不呛人。身上的痛楚缓解了,全身都有一股懒洋洋的麻痹,从四肢百骸一起涌向心口。让人忍不住要睡过去,即便从此不再醒来。沭成躺在床上,眼眸迷离起来。一个脚步声远来,颇为沉重,停在了门口。

    “谁!”沭成想挣扎着立起身来。

    “我!”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有些嘶哑。

    沭成闻声又轻躺了下去,宋正理推门而入。清冷的月光从窗格里招进来,能隐约看见宋正礼额头上的细汗。

    “正礼兄?”

    宋正礼没有回应,将手中的布袋放到了沭成的床沿,墨色的瞳孔中透满了审视。沭成没有去碰那个布袋,他知道那里面装的都是些罪孽。风扫着树叶,发出一片哗哗声。也许是没有忍受住这沉默,沭成闭上眼轻声道:

    “是我托不管小姐做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移了位。宋正礼被淹没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半边脸都遮没了。沭成需要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脸。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是错误的,宋正礼并非总是能想明白的。在长久的无言中,宋正礼站起身,转身走出屋外。他猛地推开门,大口的呼吸着月夜下的空气。风从喉咙流入,像是冰冷的泉流,把全部的血腥都洗去了。

    “过几天,我们去看沐丹吧。”看着屋口的宋正礼,沭成悠低声的说了一句。宋正礼愣了一下,捂着胸口大哭起来,哭声穿云而去,云间月光如水波一样洒下,洒在寂寥的五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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