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工厂爆炸冒出的滚滚黑烟郁积成云,飘在远处的天空上。而在几里外的一处小山丘上,升起了淡淡的炊烟,从工厂中逃出的几百奴隶分散在这处小山丘上,用树枝支起铁锅,生起了火。一口口沾满了污渍的铁锅里沸腾着浑浊的热汤,时不时翻滚着几根野菜和地鼠的尸体,一双双布满烫痕和刀疤的手,拿着铁剑搅拌着这逃出黑工厂的第一顿午餐,吃的东西并不比在工厂里好多少,但这些脸上还沾染着黑工厂碳灰的奴隶却很享受,仿佛是什么珍馐美馔

    十个人聚在一口锅前,轮番舀食。

    乞丐甲:真的要去五塔帮?

    乞丐乙:对,他们都同意了。停顿了一会继续说:因为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啊。

    乞丐丙:十丐一乞啊

    乞丐甲:什么意思?

    乞丐丁:到了五塔帮才算真正的乞族,但十个去往的乞丐大概只有一个人能成为乞族。

    乞丐甲:他妈的,这个世道当个乞族都这么难。

    宋正礼在树荫下纳着凉,听见身后有人叫他,转身却愣在了原地。站在沭成旁边的是一个面容俏丽、皮肤白皙、身姿挺拔的女子,粗糙麻衣不掩其美,引的不少奴隶也看向了这里。此时,女子灵动的眼睛看着宋正礼。黑工厂里没有女人,更何况是如此美貌的女子,宋正礼疑惑的看向沭成,沭成笑而不语。

    沭丹对宋正礼的反应很是愉悦,乐道:“宋大哥,我是沭丹啊!”

    宋正礼讶异:“你是女孩子?”

    沭丹挽起宋正礼的手,俏皮的说道:“你不是一直说我像女孩子嘛,怎么?现在被吓到了?”

    宋正礼哑然,沭成在旁边解释道:“这里不比西彭,小丹就装作男孩子好行动。”

    话音刚落,一声声惨叫传来,原本充满欢快气氛小山丘立刻乱成一锅粥。宋正礼等人转身,山丘顶上出现大约五十人的骑兵队伍正向这边射箭,每一轮箭雨就是一层尸体。逃出的奴隶们混乱的向四周逃跑着,拥挤着、踩踏着、叫喊着。慌乱间打倒支起的铁锅,柴火点燃旁边的枯草,火势蔓延。宋正礼努力维持着秩序,骑兵却冲入了人群,一杆杆长枪穿过奴隶们的身体,有的奴隶则被活活钉在地上,被其他逃跑的奴隶踩死。血液渗染着泥土,落下的火矢点燃了路边的荒草,催生起一缕缕黄烟。

    宋正礼对溃逃的奴隶大喊着:“快拿起武器,他们才五十人!和他们拼了!”然而并没有人因为宋正礼的喊声而停下的脚步,就像受惊的蚁群,几百人都在向各个方向疯狂的逃窜,惨叫声淹没了宋正礼的喊声,停下的只有尸体!

    沭成拉住了还在想组织奴隶反击的宋正礼,大声说道:“宋大哥,我们还是逃吧!”

    宋正礼此时已经急红了眼,吼道:“我们有三四百人!”

    沭成指着逃跑的人群:“不,那是三四百个奴隶!”语气加重“奴隶”二字,宋正礼惊住。

    沭丹说道:“宋大哥,还是逃吧,这些人已成惊弓之鸟,是没有反抗之心和拼杀之力的。”

    沭成看到宋正礼不甘的表情,拉住宋正礼就跑,沭丹紧跟其后。

    暮色暗淡,残阳如血,空气燥热。黑工厂上的黑云还没有散去,小山丘上又升起一片黄云,没有逃掉的奴隶要么成了一滩烂泥,要么被这些骑兵驱赶着抓了回去。在一杨树林里,一群逃出来的奴隶或坐或躺,悲戚的气氛弥漫。宋正礼正在检查逃出来的奴隶的伤势,沭丹跑了过来,手上拿着一块干饼,围着宋正礼说:“宋大哥,你饿不饿?刚刚有人送我一块饼。”

    “不饿。”宋正礼忙着给一名奴隶止血,潦草的回应着沭丹。

    “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沭丹继续缠着。

    “没有。”宋正礼依旧没有抬头看沭丹,系上绑在奴隶胸口的止血布条,沭丹表情有点失落。

    “对了,你去清点一下这里逃出来多少人。”宋正礼突然想起,说道。沭丹立马咧开嘴笑着答应。

    看着跑过去清点人数的妹妹,沭成走到宋正礼身边,说道:“宋大哥。”

    宋正礼包扎好伤者,站直身子,说:“沭成,什么事。”边说边擦拭手上的血迹。

    沭成看了眼宋正礼的手,问道:“你知道小丹为什么突然换成女装吗,不再伪装成男人?”

    宋正礼想了想,说:“可能逃出了黑工厂,不需要伪装了吧?”

    沭丹这时也跑了回来,沭成一脸正经的盯着宋正礼不说话,而宋正礼看见沭成不说话,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是错误的,不解的问道:“那是?”

    沭成像是自己表白一样深情的说道:“沭丹喜欢你。”

    一语惊人,宋正礼和正跑过来的沭丹都愣在原地,须臾,沭丹脸颊微红的抬起头期待的看向宋正礼,正好宋正礼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宋正礼立刻被沭丹炽热的眼神惊到,转移了目光看向沭成,又不知所措的看向地面,沭丹的眼睛瞬间黯淡下来。

    “恩公,我们去找食物时又发现一名受伤奴隶。”这时,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精壮男子说道,打破三人的尴尬的沉默。宋正礼立马点头,说:“好,带我去看看。”便跟着这名男子离开了。沭成用力捶了一下身边的树杆,转过身看到了妹妹站在身后一脸落寞,沭成小心翼翼的询问到:“你一直在我身后?”沭丹瞪了他一眼,向宋正礼的方向追去。沭成嘴角抽搐,又狠狠的捶了一拳。树枝摇晃,一片树叶在沭成面前优雅的飘落。

    在树林边找到的奴隶的双臂已被马蹄和人脚踩成骨折,宋正礼用粗树枝和布条简单的固定住,对刚刚喊他过来的精壮汉子说:“敢问大哥尊姓大名?”

    精壮汉子回答说:“小恩公,我叫长脚。”

    宋正礼作揖:“长大哥,他就麻烦你照顾一下了。”这时,沭丹款款的走了过来,许久没见过女人的长脚双眼像是阳光下发亮的狗眼,不停的游离在沭丹精致的脸蛋和玲珑的身材上,沭丹感觉很不舒服,转身对长脚礼貌的笑了笑,长脚猥琐的点了点头,眼睛移向沭丹的胸口,说:“恩公,这是应该的。”便笑着离开了。

    沭丹理了理被长脚扰乱的情绪,对宋正礼甜甜的一笑,说:“宋大哥,加上刚发现的,这里一共七十三个人。”

    宋正礼想起先前的尴尬,胡乱的“嗯”了一句。沭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依旧甜美的笑着说道:“宋大哥,你的医术真厉害。”沭丹想找点话题,但医术这个词让宋正礼想起死在东篱的李闵行,自己的一身医术都是照顾李闵行时学来的,他摸了摸怀中的船票,陷入哀思之中。在一旁的沭丹却以为宋正礼是因为她而尴尬,强作欢笑,说:“宋大哥,哥哥他是开玩笑的,你可别当真。如果你别扭,我就先走了。”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小丹”宋正礼突然说道,背对着的沭丹停住脚步,瞳孔中闪过一丝光亮。

    “其实”宋正礼继续说,沭丹嘴角有了些许笑意,宋正礼有些纠结的说:“其实你很好,但我一直把你当弟弟妹妹看。”听到这,沭丹瞳孔里的光亮迅速熄灭,语气悲戚,说道:“我知道了。”便快步走开了。

    “哎。”宋正礼望着沭丹的背影。

    持续的高温让空气沸腾,热浪拍打着地平线。因为战争,大片的土地成了赤红的焦土,荒无人烟,寸草不生,天空中连一只鸟都没有,偶尔看见跟前一块残破的墙壁或远处一支升起的狼烟。光秃秃的地面上行走着一队衣着褴褛的乞丐,正是宋正礼一行。

    在这条北罗和中元的战线上,危险重重,没有食物、药品,还时不时被冷箭射中,被骑兵追杀。半个多月以来,饿死的、病死的、被杀死的、被抓走的、自行脱离队伍的,让原本出发时的七十三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三十余人,负面的情绪笼罩着这支蠕动在战火线上的队伍。

    “都十七天了,还要多久才能到五塔邦?”

    “我好饿”

    “当时死在黑工厂还一了百了。”

    “咳咳水”

    宋正礼与沭氏兄妹的交流仿佛回到了沭成帮忙表白前,但三人同队伍里其他人一样也比之前虚弱消瘦许多。沭丹递给宋正礼小半瓶水,宋正礼咽了咽干燥的喉咙,问道:“哪来的?”

    沭丹回答道:“那些人给的。”

    沭成有点不乐意,声音沙哑的说:“小丹,离那些献殷勤的人远点,整个队伍都缺食物和水,他们凭什么给你。”

    沭丹撇了撇嘴,准备反驳,宋正礼说:“别人的还是还回去吧。”听到宋正礼也这么说,沭丹便一脸不乐意向队伍的中间的走去,却一路上不停有人和沭丹打招呼,然后盯着沭丹的背影,喉结微动。

    夜色如墨汁一样浓稠,昏暗的篝火只能撑开一点黑暗,这只疲倦的队伍围坐在火光下,心情如同这夜色一样沉重,对五塔邦的渴望也如同这感觉随时要熄灭的篝火。整个队伍寂静无声,只听见火焰烧开木头的炸裂声,火光在他们凹陷的面孔上投下阴影,有种压抑的情绪在夜色里酝酿着。又几日的前行,队伍又缩小了几分,再没有人给沭丹水和食物,看沭丹的眼睛也渐渐转向看伙伴嘴中咀嚼的野菜。

    宋正礼还是站了起来,对这支在黑暗中闭上双眼的队伍说:“我知道大家身心俱疲,我也一样。但是坚持到现在我们不能就这样放弃了,五塔邦就在眼前了。”回应宋正礼的是柴火的炸裂声和依旧紧闭的双眼,对这种动员和鼓舞士气的话,他们早已麻木,或是说死心。宋正礼苦笑一下,说:“这次我们要穿过的不是以前的哨岗和要塞,是一座雄关,只有一条路,越过去就是五塔邦。”篝火微微抖动,有人眯起了眼,有人翻了个身。沭成蹭的一下站起来,气急的喊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宋兄对你们怎样你们自己不清楚!他吃的苦比你们少?懦夫!你们这些人逃出去也是奴隶!”一阵风吹过,微弱的篝火急剧摇晃,空气中传来手指骨节捏动的声音。宋正礼一把拉住沭成,对躁动的奴隶们说:“我明天去看看情况,剩下的人去找点吃的。”

    宋正礼口中关卡叫做北望关,是云阙大陆的第一雄关,扼守南北宽约十公里的峡谷地带,附近烽燧、墩台、纵横交错,地势天成,易守难攻,却是宋正礼等人去往五塔邦的唯一的路,五塔邦也是因为北望关的存在得以像世外桃源一般不受侵扰。

    宋正礼这几日一直在北望关附近转悠,没有找到一条能通过的道路,宋正礼看着雄伟高大的关卡,感觉自己像是一粒尘埃在漂浮。

    高耸的碉楼是灰岩堆砌而成的,表面看似凹凸不平实则敦实有序。这高耸的碉楼像是一把巨剑,割开了大地的咽喉也隔绝了通往五塔邦的去路。宋正礼在不远处用石子摆着地图,一个堆起的石堆拦在了几个小石子前方。宋正礼看着地上的地图,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北望关。

    宋正礼:这有北望关截了我往北方的路,可这天下没有南望关,我却也归不了南方。

    宋正礼回头望着北望关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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