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比一的敌我伤亡比、百分之一点五的伤亡率,严格说起来,这样的数字对于这个时代的军队来说已经是相当好的了,可若是放在现在的周军身上却不是很漂亮。毕竟,自“飞龙军”和“保安军”成立以来,在己方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单次城池攻防战还没有出现过己方伤亡率超过百分之一的情况。即便是之前被认为城池攻防战战况最激烈的祖州长霸城之战,攻城的北伐左路军的伤亡率也只有百分之零点八左右。换句话说,此次凤州之战,北伐中路军这次创造了“飞龙军”和“保安军”建军以来的一项纪录,而且还是一项并不光彩的纪录。是以,当曾志林在亲卫和一班中高级将领的簇拥之下走进凤州城,看到一个营的“保安军”在随军医官和熟悉军中丧葬习俗的老兵指挥下,将二百余名阵亡兵士的遗体清洗干净、穿上新衣、装殓入棺,看到三四百名受伤的兵士或被人搀扶、或躺在担架上被抬往城内刚刚搭建起来的临时野战医院进行进一步治疗,心中感叹的同时,也感触颇深。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一场接一场的战争打下来、随着“幽州义军”变成了北平军又变成了大周禁军,原本在外人眼中颇为神秘、难以琢磨、有如天兵天将般存在的这支横空出世的军队特别是其中的“飞龙军”渐渐失去了其神秘面纱。他在向世人展现其超强实力和战斗力的同时,也将自己的特点特别是缺点一点一点的暴露了出来。短兵相接时无法充分发挥炮火威力、严重依赖后勤供应、沉重的大、中口径火炮无法快速机动,等等,不一而足。尽管外人未必能全部窥得“飞龙军”的这些缺点,未必能很快找到克制这些缺点的最佳方式,可祖州及凤州之战却充分说明已经有人在研究、在琢磨“飞龙军”,并且开始想方设法的利用他们发现的缺点来与“飞龙军”进行对抗。假以时日,在这些初窥“飞龙军”端倪的先行者中,未必不会出现一个“飞龙军”通,未必不会出现一个针对“飞龙军”所有这些缺点找到有效对抗办法的智者。到那时,以前一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飞龙军”很可能就会失去“无敌”光环、很可能就要吃败仗。一旦吃了败仗,其对“飞龙军”军心士气的打击将远比对其他军队来得猛、来得大。虽说这样的打击并不能真正击垮“飞龙军”,但一来,可能会令其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从而在一段时间内影响其战斗力;二来,则可能会令领兵的将领恼羞成怒,抛开任何顾忌,倚仗自己在火力方面的优势,对对手进行猛烈的报复。

    军队对自己的战斗力产生怀疑还可以通过思想教育、通过多打胜仗来纠正、来恢复,而肆意使用火力,却可能会产生严重后果。一方面,受战火波及的老百姓会对“飞龙军”、对周军乃至对整个大周朝廷产生怨恨,从而给朝廷此后对此地的统治和管理带来麻烦与阻力。另一方面,也会令“飞龙军”的各级指挥员不再注重战略战术方面的钻研与学习,而只知道一味的倚仗火力来取胜。长此以往,“飞龙军”培养出来的将只有暴虐嗜杀,且一旦由于各种原因而不能发挥火力优势时便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恶魔”,而不再会有精通战争艺术、能够根据战场形势随机应变的“战神”。

    要知道,当初因自己一时不慎而被刺客所伤,南征军炮击句容城进行报复的行为虽然令南唐各州县胆寒,大大加快了平定南唐的进度,却也令句容城内的士绅百姓以及他们在其他地方的亲戚朋友怨声载道、心存不满,使得后周朝廷后来派驻到句容及周边几个州县的官员在治理时遇到了很大阻力,不得不花费额外的力气来平息民怨、收复民心,以至对该县及周边地区的战后恢复和发展产生不小的影响。而更为重要的是,尽管有句容城的教训在前,当北伐中路军在进攻凤州城时遇到阻力,进展比较缓慢的时候,自己依然产生了撤出步兵、炮轰凤州全城,以强悍火力压倒守军意志的念头。幸而,自己这个当年造成炮击句容城事件的当事人深知这样做的不良后果,理智的放弃了这个念头。然则,自己可以克制住冲动,并不代表其他将领也可以克制住这种冲动。而一旦冲动的将领占了多数,就可能会影响到整个“飞龙军”的作战风气,时间长了想要再扳回来可就难了。实际上,自打听说老三十一在豫州被围进而身受重伤的消息后,曾志林便一直悬着心。一来,是担心吴鹏的伤势,怕他挺不过这道坎。二来,也是忧心万一吴鹏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包括自己在内的整个穿越团队都会变的怒不可遏,并毫不犹豫的将复仇的怒火烧到契丹人以及草原诸部身上。到时候,包括草原在内的整个契丹境内势必会陷入一场腥风血雨之中,势必会被杀一个人头滚滚、尸横遍野,其惨烈程序绝对会超过当年的句容城无数倍,光是想一想就会让人心惊。

    再者,作战失败很可能会令参战的“飞龙军”不能全身而退,特别是小股人马遭遇失败时更是如此。而不能全身而退、特别是在部队仓促后退的时候,很可能会造成“飞龙军”武器的遗失——《火器使用条例》虽然规定了战事不利时对火器的最终处理办法,但出现意外情况是不可避免的。而武器遗失后果却是非常严重的。一来,敌军可以通过这些遗失的武器进行仿制。即便因为工艺、技术等方面的限制,对方未必能在短期内取得成果,但假以时日未必不会有所收获。二来,敌军可以通过摸索掌握这些遗失武器的使用方法,找到其缺点和不足,以便在今后的战争中有针对性的进行对抗,甚至还可以利用缴获的武器调过头来对付“飞龙军”,并以此来获得更多的武器来壮大自己的火器队伍。这也是一个需要未雨绸缪、事先考虑好应对办法的问题。

    种种感想与心得纷纷涌向心头,使曾志林颇有一种一抒胸意的念头。于是,走进被辟为临时中军衙署的一座本地士绅大宅后,曾志林便将随行的将佐打发出去,自己一个人坐在宅院内的书房之中奋笔疾书,将自己方才的感想与心得落实在纸面上,并提出了针对上述这些问题自己觉得合理可行的解决意见。

    从未时初到申时初,曾志林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洋洋洒洒的写了三、四千字,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下笔。考虑到这份心得若是提交给委员会,势必会对今后周军特别是“飞龙军”的作战产生一定影响,光是自己的感想和意见肯定不全面、不客观。所以,曾志林便打算派人将正安排大军驻扎、审讯俘虏的程飞和穆特尔找来,兄弟三人一齐参详参详,以免有什么遗漏或者失误之处。不想,还没等他招呼随从去请两位兄弟,程飞和穆特尔二人已经联袂而来。

    二人一进门,不等曾志林将自己奋战了一个时辰的成果拿给他们看,穆特尔便已经抢先开了口:“二十七哥,兄弟我审讯俘虏得到了两条重要消息。”

    听说有重要消息,曾志林也就不急于展示自己的“作品”,而是示意穆特尔坐下来继续说下去。

    “根据俘虏交待,契丹那个‘睡王’皇帝耶律璟眼见我军已经兵进凤州,意欲放弃长春州,逃往黄龙府。尽管有关消息只是私下传言,但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咱们大兵压境,想来耶律璟这个家伙肯定不会乖乖的待在长春州等着咱们去捉,逃跑是必然的。”穆特尔在汇报审讯结果的同时也加上了自己的判断与分析。

    周军大兵压境、兵临城下,耶律璟弃城而逃原本就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所以,听完穆特尔的汇报,曾志林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对对方没有跑往契丹朝廷控制力更强且距离当前战场更远的辽阳府,而是逃向了更靠近室韦、女真等属国地区、距离当前战场不过二百多里的黄龙府有些不太理解。毕竟,那里不但距离与契丹朝廷貌合神离、时不时发生叛乱的生女真诸部很近,而且己方要是追击,最多不过是一两天的时间就又会兵临城下,耶律璟逃到那里恐怕连口气都没还没喘过来,就得继续逃亡,搞不好还会被生女真各部从背后捅刀子,远不如逃到近千里之外的辽阳府一心对抗周军来的踏实。是以,他马上追问了一句:“‘暗羽’长春州分堂那边有什么消息?”

    “根据‘暗羽’的消息,耶律璟还在长春州,并没有离开。不过,由于我军大兵压境,契丹人对长春州周边及长春州到凤州之间的道路控制极严,‘暗羽’那边往咱们这里递送消息很困难,现在咱们手里的消息还是三天前的。所以,耶律璟现在还在不在长春州,还需要等‘暗羽’以及咱们派出去的侦骑、斥侯的最新消息才能最后确定。”穆特尔补充道。

    “其实,无论耶律璟现在在不在长春州、无论他是逃到黄龙府还是其它什么地方,对咱们来说都没有多大的区别。此次北伐咱们中路军的任务就是与左路军配合横扫上京道、打垮契丹军主力、干掉耶律璟。所以,如果能在长春州抓到耶律璟自然更好,抓不到他也没关系。到时候,咱们兵分两路,一路西进草原,与左路军配合作战,收服草原各部。一路撵着耶律璟的屁股一直追下去,直到追到他为止,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再所不惜就是了。”程飞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根据作战计划,拿下长春州后,曾志林将南下辽阳府,坐镇被右路军攻下的东京道,穆特尔率军西进,与王峰一起扫荡草原诸部。而程飞自己则要视情况而定。若是耶律璟被捉或者被杀,他便率部分兵马回师开封;若是耶律璟逃脱,他则需率所部沿路追赶,直到捉到或者杀掉耶律璟为止。而耶律璟弃长春州而逃早就在大家意料之中,程飞对自己此后作战的艰辛早就准备,所以对方是不是真的逃往黄龙府对他来说其实都无所谓。

    曾志林很清楚程飞在长春州之战后可能面对的艰辛,所以听完他的话便不再纠结于耶律璟是不是还在长春州,而是转向穆特尔问道:“第二条重要消息是什么?”

    “根据俘虏交待,此番前来凤州增援的契丹军总数远不止进城的两千人,而是有两万之众,其中还有五千属于耶律璟近卫的皮室宫帐军。也就是说,现在还有近一万八千契丹军正游弋于我军周围,伺机而动。”穆特尔沉声答道。

    “这支契丹援军的领兵将领是谁?俘虏可知其主力的去向。”曾志林闻言追问道。

    “据俘虏交待,这支契丹援军的主将是耶律斜轸。至于其主力现在的位置,那些俘虏也不知道。据他们交待,援军离开长春州不久,他们便在一名将军的率领下与主力分离,赶往凤州,所以根本不可能清楚其主力的去向。”

    “契丹援军的去向无外乎两种可能。”程飞在一旁分析道,“一是于凤州和长春州之间某处设伏,突袭我军。二是避开我军主力,运动于乌州、凤州、长春州一线,攻击、袭扰我军粮道,令我军不能一心北上长春州、不能全力追击耶律璟。不过,考虑到长春州与凤州之间一马平川,没有适合埋伏的险峻所在,且敌我实力差距较大,就算他有机会偷袭我军主力,也讨不到任何便宜。所以,我觉得耶律斜轸更可能采取断我粮道、迫我回兵清剿后方的策略。这样,不但可以为耶律璟逃跑争取更多的时间,而且搞得好了,说不定还会使我军因为后勤不济而发生混乱,就此退兵也说不定。”

    “哼!这个耶律斜轸如意算盘打得还真够响的。”穆特尔哼了一声说道,“只可惜咱们兄弟又不是傻子,就算没有俘虏的交待,咱们兄弟也会小心在意至关重要的后勤补给线,岂会让他得了便宜去。”

    “二位兄弟说的不错。”曾志林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咱们何不做个顺水人情,给耶律斜轸来了将计就计,让他以为自己的阴谋得逞,好歹背地里去高兴一下。”

    说到这儿,曾志林略微思忖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我看,就由老三十五你率‘飞龙军’‘狼牙营’、第二独立骑兵团、四师师属骑兵团,以及‘保安军’两个骑兵团隐蔽南下,前往乌州,然后再冒充补给车队大摇大摆的返回凤州,引耶律斜轸上钩。至于老二十九,你也别闲着。你这就去找‘暗羽’凤州分堂的人,让他们四处散布消息。就说,凤州这一仗我军损失很大,各种物资特别是弹药消耗也很大,急需补充。在新一批军辎粮草送到之前,都不会再继续北上,而是要待在凤州城内休整。如此,既能以大批粮草特别是武器弹药诱使耶律斜轸出击,亦能稳住那个要逃跑的耶律璟,让他走的慢点,免得你去追他的时候费劲。”

    程飞和穆特尔答应一声,转身刚要去准备。曾志林却又出言叫住穆特尔,嘱咐道:“既然是做戏就要做足,你冒充补给车队北上时,该派的侦骑、斥侯一个都不要少,该结阵休息时亦不要有任何马虎的地方,免得被耶律斜轸看出破绽,不往咱们下的套里钻。虽然对方现在还很年轻,但我印象里七哥在讲史的时候曾经讲过,这家伙在前世也是一代契丹名将,为契丹朝廷东征西讨立下了汗马功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前世‘金刀令公’杨继业就是中了他的埋伏,受伤被俘,最后殉国的。”

    “哥哥放心,兄弟我这十几年仗打下来,诱敌的能耐还是有的,保管教耶律斜轸看不出一点破绽。”说到这儿,穆特尔突然促狭的一笑,打趣道,“只可惜这个时空的杨业如今正在西北看着银夏府也就是以前的定难军的那个接了他病死的老子班的新首领李光睿,抽不出身来。不然的话,把他调到北伐前线,与那个耶律斜轸大战三百回合,将后者生擒活捉,一定会很有意思。”

    说完,兄弟三人彼此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建隆七年阴历五月十三夜,穆特尔率“飞龙军”“狼牙营”、第二独立骑兵团、第四合成步兵师师属骑兵团,以及‘保安军’两个骑兵团共一万余人马悄然离开凤州城,匿踪隐形,赶往乌州城。同时,此前一直挥师疾进的周军开始在凤州城内外安营扎寨,没有一点继续北上的意思。于是,有关周军在凤州一战损失惨重,物资消耗巨大,急需休整与补充的消息也随之在凤州城内外乃至更远的地方传扬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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