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收回目光,把头埋在桌上假装吃饭。骆尘子是认识他的,尚可勉强对付,但这个冥鸦委实难缠,云飞暗暗祈祷千万别被他发现。

    那边骆尘子强自维持着怒容:“老子不是叫你滚进来吗,谁让你走进来的!”

    “你错了,我不是走进来的,我是飞进来的。”冥鸦俾睨着他。

    骆尘子是与熊铁拳同来的,来人侮辱骆尘子,熊铁拳面上也无光,况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话是从熊铁拳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冥鸦的话无异于间接侮辱了熊铁拳,熊铁拳岂肯善罢甘休,挥动老拳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冥鸦斜了他一眼:“我的名号说出来,恐怕你们又要‘久仰久仰’‘如雷贯耳’一番了。”

    “嘿,哪来的后生,出言不逊,好生无礼!怪不得老夫要好好管教管教你了!”说话间,熊铁拳抡拳便打,骆尘子举剑随攻而上。双拳双剑眼看就要落到冥鸦身上,两人忽然眼前一空,冥鸦消失不见。

    只听门外高声道:“要打出来打。”

    原来冥鸦已到门外。

    熊铁拳和骆尘子恼羞成怒,抢出门外,适才与他们热络客气的人中,没一个站出来助手。江湖上,“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是准则之一,此外另有一个准则,是“宁愿少一个朋友,也不愿多一个敌人”。

    “啊!”“啊——”门外传来一短一长两声痛呼。

    黑影闪处,冥鸦静静地站在屋内原地,不急不喘。只有肩头黑鸦的长喙红了半截,喙尖上,摇摇欲坠,滴下一滴血来。

    “老子要你的命——”骆尘子同熊铁拳冲了进来,向冥鸦一拥而上。熊铁拳右手手背已然负伤,但伤口较浅,骆尘子没看到伤处。似乎短的那声是骆尘子,长的那声是熊铁拳。

    两人剑去拳往,迅疾如风,却连冥鸦的衣襟都没挨着。

    “我的命在这儿呢。”门外道。

    两人呜哇哇紧追而出,背过身来,才看见骆尘子的伤口在后背,比熊铁拳深得多,灰衣上红了一大块。熊铁拳是横练功夫,肌肤如钢似铁,却抵不过黑鸦的长喙,不过比之骆尘子,受伤算轻的了。看来短的那声其实是熊铁拳,骆尘子才是长的那声。

    门外又是两声惨呼。

    冥鸦早已站在屋内,等他们撞进门来,不早不晚,偏要待到双拳双剑将将近身之时,把身一闪,又溜到屋外。骆尘子和熊铁拳双双添伤,加之屡遭羞辱,样子狼狈不堪,两人红了眼,大声叫骂着再次扑出门外。

    如此这般,门里门外来回七次,冥鸦一人将熊铁拳和骆尘子两人遛进遛出,耍得团团转,出尽两人洋相。最后一次,冥鸦没有进来,在外面意犹未尽地道:“我还有事在身,就不陪你们玩了,后会有期啦。走也——”

    “嘎啾——”

    只听骆尘子在屋外气急败坏地呵骂:“给老子站住,有种别跑!”熊铁拳跟着叫道:“幸亏你逃得快,否则老夫一拳把你揍成肉饼!”两人气哼哼地诅咒冥鸦一阵,心知颜面扫地,不好意思再进屋来,终于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云飞听到冥鸦离开,吐出一口气,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这两人若也是去参加‘华山论剑’的,未免也太不自量力。”座上一位老人开口道。

    “照你说,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参加‘华山论剑’?”口气很冲,正是那个巨阙少年。

    老人隔着桌子,没有正面回答问话,而是凝视着巨剑:“你这把剑,莫不是五大神剑之一的巨阙?”

    巨阙少年面露得色:“老先生好眼力。”

    老人叹道:“巨阙于你而言,乃是一把凶剑,恐有妨主之虞。奉劝小友一句,巨阙带给你的危害比带给你的帮助要大得多,离巨阙远一点,或许你还能活得长一点。”

    巨阙少年怫然不悦:“哼,我看你才该离巨阙远一点,那样你或许能活得长一点。”

    老人淡然而笑,不以为忤:“人不轻狂枉少年,也罢。”便结束谈话,算了饭钱,洒然而去。云飞想象中归隐江湖的武林前辈便是那个样子,饱经世故,看淡云烟,或许他真是个世外高人也说不定。

    酒馆里陆陆续续还有一些武林人士到来,前前后后也走了一些。巨阙少年先走了,双刀杀手不一会儿也起身离开。张少云斜了云飞一眼:“你为什么还不走?”

    小鱼儿可生了气,怒道:“我们走不走关你屁事,这里是你家吗?”

    云飞示意小鱼儿收声,支支吾吾地向张少云道:“你……好好……保重……节……节哀。”

    张少云与云飞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的悲伤一模一样,张少云怨气稍敛,哀情更生,凄苦地摆了摆手:“走吧,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了。”

    这对视的一眼,使两人忽生同病相怜之感,云飞点点头,携小鱼儿出了门。小鱼儿还惦记着肚子:“这就走啦,我们饭还没吃呢。”

    “路上再吃吧。”云飞扶她上马,无奈地驾马走远。

    沿路不断见到有缺胳膊断腿的武林人士,触目均是伤痕累累,互相搀扶着往回走,云飞正自奇怪,再看远方,林木乱摇,尘土飞扬,惨叫声声传来,登时想通原委。能舞起那么大罡风的,除了巨阙也没其他了,那些人眼红巨阙,却又哪里是巨阙的对手。小鱼儿在负伤的人流中,发现竟有一对孪生兄弟,一个拿菜刀,一个拿斧头,不禁失笑道:“居然还有拿着菜刀斧头闯江湖的。”

    云飞也望着那对孪生兄弟:“任何一样东西,只要用得好,都可以成为武器。说到底,武器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真正的高手,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何况是菜刀斧头呢?”

    “这两兄弟算高手吗?”小鱼儿问。

    “算是吧。如果不是高手,此刻早已死在巨阙剑下。”

    “那么多受伤的人,都是冲巨阙去的?他们傻啊,明知打不过,还要去抢。……要我说,那扛着巨阙的家伙也傻,你找一个拔尖儿的,一剑杀了,杀鸡儆猴,看还有没有人敢抢,省得一个一个地对付。”

    云飞叹息,小鱼儿怎么会懂,杀鸡并不能儆猴,因为哪怕是杀了鸡杀了猴,也永远杀不死一样东西,那样东西的名字,叫“贪婪”。贪婪不死,抢剑不绝。酒馆里的老人说,巨阙带给那少年的危害比带给他的帮助要大得多,倒是大实话,那少年只要一天拥有巨阙,便一天不得安生,迟早惹来祸端。

    不过,这些纷纷扰扰的江湖风波,每天都在发生,每天都在重复,日光之下无新事,云飞此刻也懒得去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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