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漆的柄,白色的鼓面,鼓面上绘着一个穿着红兜兜、怀抱大鲤鱼的胖小子,鼓两侧各有一绺红线,各缀一颗磨得光滑的酸枣核,轻轻一摇,酸枣核打在鼓面上,便“咚咚”直响。

    一个白白净净、眸如点漆的胖娃娃,躺在襁褓里,两只小脚丫露在外面,互相勾搭着。嘴巴用力抿着,吐着泡泡,一见那拨浪鼓摇起来,她便瞪大眼睛,仔细看看,咧开嘴巴无声地欢笑,然后伸出小手,努力地抓呀抓的。

    叶大娘抱着孙女儿,叶老汉站在一旁,摇一摇拨浪鼓,看到孙女儿憨态可掬的样子,忍不住便也露出开心的笑容,和那襁褓中的孩子一样,笑得天真无邪。

    叶小安去世的消息传开没两天,于珺婷就打点行装带了女儿赶往卧牛岭。虽然由于她的身份和肩负的责任,她不能下嫁卧牛岭,但是她和叶小天的关系,事实上现在于家和叶家都很清楚。

    她是叶小天事实上的妻子,大伯子过世,她不能无所表示。再者,叶小天不在,她也有义务替他到膝前尽孝,那么带上一个奶娃娃,无疑是让悲伤的老两口舒缓心情的最好方法。

    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想起死去的大儿子时,叶老汉和叶大娘还是会情不自禁地伤心,但心里的阴霾毕竟渐渐散去,尤其是逗弄着可爱的小孙女时,他们开始露出了笑模样。

    于珺婷穿着一身素罗衫子,气质娴静幽雅的仿佛一株空谷幽兰,只看那贤良温婉的劲儿,叶老汉老两口儿是绝对想不到这个没名份的儿媳妇是如何的精明强干、心狠手辣,更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娇怯怯的姑娘,竟有一身超卓的武功。

    “公公,婆婆,于家姐姐……”哚妮一阵风儿地进了花厅,打断了花厅中温馨甜蜜的气氛,有些气喘。但两颊红红的,流露着难以抑制的兴奋:“郎君回来了!”

    正站在一旁,含笑看着公婆逗弄爱女的于珺婷顿现喜色:“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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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小安一行人刚刚到了山下,消息已经迅速传到山上。山坡上已经修整出一条比较平坦的山道。两匹骏马拉着的马车可以直趋山上。叶小安和田彬霏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其他人策马追随其后。

    在叶小安的侍卫群中有两张生面孔,一个瘦长脸儿,清秀的眉,鼻尖和脸颊上还有几颗俏皮的雀斑。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年纪。他老老实实地骑在马上,半松半紧地挽着缰绳,似乎马术很不过关。

    在他旁边的那人身材比他壮实一些,黝黑的肤色,盘头布褂,双腿紧张地夹着马腹,似乎比他还要紧张一些,看起来马术也不怎么样。

    这两个人,年纪相差不是很多,却差了足足一辈儿。长雀斑的那个是老村长的大孙子,黝黑肤色的是老村长的本家侄儿,都是跟着“田再兴”出来见世面的。

    叶小安在山村里时那副气派,大队人马的簇拥,任谁也能看得出他不是寻常人,听说他有意提携自己那个残废了的侄儿,老村长马上厚着脸皮提出派两个族人追随照顾田再兴,所以他们也就随着下了山。

    车里面,在叶小安膝前摆着一只火炉,火炉已经固定在了车子上。不怕一路的颠簸和此时上山车子角度的倾斜。

    田彬霏微微侧了侧头,从窗口看到山上正有一群人急急迎下来,便稳住了身形,低声道:“沉住气。不要说太多的话!如果有人问你什么,没有把握就先含糊过去,引诱他们说清楚!记住,你是卧牛岭之主,想答就答,不需要主动回答别人任何问题!”

    叶小安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用力点点头,艰难地吞了口唾沫。

    田彬霏乜视了他一眼,对他紧张的样子似乎不太满意:“你不是说,从小就和叶小天扮来扮去的?存心扮作他时,你爹娘都分辨不出?这么紧张做什么?”

    坐在他旁边的叶小安苦笑一声,道:“说是这么说,可是小二这几年做了大官,和以前不大一样了,我……我也不知道再冒充他还能不能被人看破。”

    田彬霏冷哼一声,道:“先入为主的情况下,哪那么容易看破?就算稍有疑惑,谁敢信誓旦旦地指认你就一定不是叶小天?记住,卧牛岭上你最大,兄弟过世,心情不好,稍有异常也正常,沉住气!”

    “嗯!”

    叶小安只是答应一声,长长地吸气、吐气,镇定着自己。

    田彬霏道:“眼下的话,要应付卧牛岭那些属下很容易,蒙过你的父母也不难,倒是枕边人这一关,不是那么好唬弄的。不过这也好办,大哥死了,要服丧,以此为借口,避免与她同房就是了。”

    叶小天现在可是有个四夫人哚妮,是以田彬霏有此提醒。时人服丧,不仅仅要为父母服丧。伯父伯母、叔父叔母和兄长过世,也要服丧,只不过服的是‘五服’中的第二服‘齐衰’,丧期由三年改为一年,且不执杖(即不拿哭丧棒)。

    至于同房,服丧期间当然不该同房,只是很多人并不遵守这一点,这种私密事只要他自己不对外宣扬,旁人也无从知道。但是对这个假叶小天来说,这无疑是防范最熟悉他的人识破其真面目的最好借口。

    叶小安听了田彬霏这句话,脸色突然胀得通红,扭头看了田彬霏一眼,带着怒气道:“这个不劳你吩咐!我不是畜牲!不会做那猪狗不如、天打雷劈的事情!”

    田彬霏冷冷一笑,悠然道:“你做……,我也不介意!只要你有本事不被识破!所以,你可要努力了!”

    叶小安勃然大怒,气息咻咻,额头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他狠狠地盯了田彬霏一眼,呼呼地喘着粗气,却终究没有发作。

    田彬霏眼神闪烁了一下,忽然笑道:“现在有没有镇定下来,不再慌张了吧?”

    叶小安怔了怔,发觉被田彬霏这么一激一气,他异常紧张的心情好像真的放松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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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铜仁境内,洪百川就与叶小天一行人告辞了,只一离开叶小天一行人的视线,洪百川立即快马加鞭,直奔铜仁城。究竟该如何解决此事,他最终还是要听从上司的决定,但是在他看来,就算是上头最多也只有两种选择。

    一:揭穿假叶小天的真面目,或者不惜一切干掉他,彻底瓦解卧牛岭势力,避免其为杨应龙所利用;

    二:将计就计,把叶小天当成真叶小天,让他顺利控制卧牛岭。再利用他不甘心当傀儡、不甘心兄弟惨死在杨应龙的阴谋之下的心理,策反他为朝廷所用,如此一来,他的作用甚至比叶小天更大。

    因为叶小天与杨应龙是针锋相对的,而这个叶小安,在杨应龙看来,则是已在掌握之中,如果能从杨应龙手中抢过对他的控制权,关键时刻再行反戈一击,他能起到的作用当然比叶小天更大。

    还有第三种选择方案吗?在洪百川看来,没有。如果只有这两种选择方案,那么无论最终选择了哪一种方案,恐怕都离不开华云飞的帮助。

    华云飞是叶小天的结拜兄弟,在卧牛岭各派系势力中享有很超然的地位。同时,他正负责着叶小天死卫的培养和训练,拥有很强大的力量,很多时候能发挥的作用,远比他们这些锦衣秘谍更大。

    此刻,叶小安正站在叶小安的棺椁前面,看着自己的棺椁,那里边躺着另一个自己,是种什么感觉?恍如来世!

    叶小安见到了自己的亲人,父亲、母亲、妻子、儿子、还有弟妹,彼此相见,叙及到“死”去的他,白发苍苍的父母双亲潸然泪下,他那一直总是看不惯他这儿、看不惯他那儿的妻子,哭得声音都已沙哑,叶小安禁不住热泪滚滚。

    所有人都以为叶小天兄弟情深,到了大哥的棺椁前真情流露,谁会明白他此刻流下的眼泪,包含了更丰富、更深沉的情感。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一旦犯下严重错误或者堕落,就会成为一个人终身的憾事,因为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当你认识到自己错了的时候,该错的都已错了,无法再回头弥补。

    但是对叶小安来说却又不然,人人都认为他死了,但他没有,他以另一个身份,反思着那个已经死去的自己,所做的种种荒唐,这种触动,远比父母的教育、兄弟的愤懑、妻子的唠叼更具教育意义。

    他不是一个能被当头棒喝便幡然醒悟的智者,可是通过这种别人很可能从未用过的方式,看着棺中的另一个自己,他的认识比谁都深刻。此时他才知道,曾经的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叶小安泪眼模糊地抬起头,看着满面悲戚的亲人,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兄弟撑着这个家,现在他的兄弟不在了,他再蠢、再笨,都必须得接过这个担子,继续守卫他们的家园。

    田彬霏坐着四轮车,静静地待在灵堂的一角。这车子是途中请能工巧匠现做的,他原来那辆四轮车在他成为田再兴的时候就没再出现过了,一个“山野村夫”本不该拥有那样一辆车子。

    看着叶氏一家人,看着真情流露的叶小安,田彬霏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这一次,也许真的是我输了!这一局,我究竟能赢多少?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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