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你阿父和我怎么舍得叫你吃苦?你的嫁奁不说十里红妆,可也有足足五十六抬,比一个五品官员嫁女还丰厚隆重多多了。」簪金佩玉,一身主母绣花红袍的陆大娘子笑咪咪地补充道,对常峥玥怒睁瞪圆的血红目光恍若不觉,「你放心,严大郎君是个好性儿的,又疼人,以后你俩必定会琴瑟和鸣夫唱妇随。」

    「贱妇!」常峥玥恨不能暴起扑过去掐死这个该杀的下贱寡妇,气恨得美丽的脸庞扭曲如鬼怪。「你竟敢这样对我?我要杀了你——」

    「老爷,妾身好怕呀!」陆大娘子装作胆战哆嗦,偎躲到了常老爷身后,泪汪汪地道:「咱们女儿这是怨我这个嫡母呢,可怜我为我儿这片心,还私下给她添妆、加重了三分……」

    常老爷虽然自知对长女理亏,但是想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况且自己给她准备了厚厚的嫁奁好傍身,严家大郎君又是她自己从小就恋慕喜欢的,她如果再不知足,还要怪罪到父母头上来,也就太不懂事了。

    思及此,常老爷的心虚也消散了大半,越发有底气起来。「好了好了,阿父知道你是恼阿父和你母亲没有事先告诉你婚期,让你措手不及,但毕竟严家两老病重,你此番嫁进去冲喜,可得了极好的名声呢,现在外头谁人不称赞咱们常家有情有义,夸你是个温善敦厚贤慧的好媳妇儿?说不定日后还能得朝廷封赏为贤妇……」

    「阿父,你疯了!你竟然、竟然要把我嫁进严家那个再也翻不了身的泥潭子?你还是我亲爹吗?」

    常老爷一噎。

    「你阿父若不是为了保全你的名誉,又何必白白添了嫁奁让你带到严家去,好让你跟女婿借此养儿育女重振家声呢?」陆大娘子叹息连连。「你呀,也太伤你阿父的心了。」

    「你这贱人毒妇,我们父女俩说话没有你插嘴的份!」常峥玥气恨得目皆欲裂。

    常老爷见她面容狰狞如野兽,字字辱骂,不禁也有些冷了心肠。「罢了罢了,为父已仁至义尽,你不能领会阿父的一片苦心,只盼你将来自个儿好自为之罢了。来人,吉时已到,送大娘子出门了。」

    「诺!」精干仆妇轰然应声,暗自一笑。

    她们都是大宗师的手下人,今天就是来监督押送常大娘子顺利上花轿嫁进严家,确保她乖乖完婚拜堂,甚至圆房。

    暗卫部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刚刚灌进她嘴里的这味「软筋散」,过了几个时辰后,可是会演变成强烈迷魂的春药……

    便宜严大郎君了。

    「不……不要……」常峥玥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是用这样狼狈凄惨耻辱的方式嫁进严家,嫁给那个他……她死命想挣扎,惊恐得狰狞的小脸全成了恐惧的惨白灰败,从喉咙里发出彷佛垂死野兽般的哀号。「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放开我,求求你们放开我……我不嫁……我不要嫁给那个废物……阿父,阿父……」

    她泪流满面惊悸绝望地在花轿中惨叫呜咽,这红通通又隐蔽不透气的花轿,此时此刻对她而言犹如即将合上、钉死的棺木……

    不,她常峥玥不该落得如此凄凉不堪的下场,她常峥玥就该是凌驾众姝之上,受尽吹捧艳羡,享尽富贵荣华的人上人,她可是常峥玥,她——

    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那个被自己逼迫打压出卖、甚至落魄到净身出户的妹妹……

    早知严家会沦落到比乞丐好不了几分的地步,她当初就该把这个婚约让出去,严大郎君不是喜欢常峨嵋吗?她早该成全他们,她天杀的为什么要这么蠢,最后把自己生生埋进自己挖的火坑里?

    常峥玥惊怒后悔愤恨绝望,胸口剧烈一痛,下一瞬张口喷出了一股血箭来!

    她眼前发黑,可想就此昏厥过去不省人事,却半点也无法。

    只能这样痛着,活着受罪……而这才刚刚开始。

    就这样,常峥玥就在这样乱哄哄,不冷不热中透着一股掩不住的寒碜味儿的迎亲队伍中,一路被抬到严家去了。

    当晚,严家的喜宴更是七零八落,三五张矮案还坐不拢几个上门来贺喜的宾客,倒是严大郎君昔日同窗好友,还来了两三个,多少也给了他一丝暖意与安慰。

    夜色下,于严家不远处的一栋酒楼雅厢中,推开的大盏雕花窗前,常峨嵋被包裹得暖暖地坐在豻的怀里,远远地眺望严家那悬着红灯笼却半点也不见喜气的内院。

    可惜了严大郎君了,不过常峨嵋一点儿也不同情他。

    严家会沦落至此,虽与他的见异思迁贪新恋旧没多大干系,但他的不作为和无能,却纵容得严大娘子和常峥玥勾结,野心贪婪胃口越养越大,终至今日不可收拾的局面。

    「你放心,今夜之后,我便会命人把常峥玥做下的那些『好事儿』一一漏给她这好夫君知道……一刀给个痛快,又哪里及得上钝刀割肉,寸寸凌迟直至绝路的『好滋味儿』?」豻嘴角微勾,鹰眸里的锐色与愉悦令人不寒而栗。

    可这样的豻,却让常峨嵋满满心暖依恋与感动……

    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豻郎,谢谢你。」她娇憨地仰望着他,泪光晶莹如闪闪明珠,浑圆杏眼里尽是炽热的感激与浓浓的深情。

    ……谢谢你,上辈子安我身躯宁我魂魄。

    谢谢你,这一生羽翼如山,爱我护我,遮风挡雨,不叫我着上半点伤。

    「傻阿嵋。」他浅笑一声,无比宠溺怜惜地轻轻吻住了她。「我可是你的豻郎啊!」

    ……谢谢你,撞到本宗师跟前来。

    ……谢谢你,让我恍然发觉,原来我除却一颗沸腾滚烫的忠君之心外,竟也有满腔铁骨柔情,缠绵激荡……且只为你一人。

    就在此时,长空扑腾着翅膀飞进窗来,浑然不知自己坏主人好事,还兴奋地发出一记鹰啸……

    然后下一刻就被不爽的主子大袖一挥,挥得七荤八素歪飞飞到九天云霄外。

    坏主人!坏主人!不是「两个交战,不斩来鸟」的吗?

    哼,既然这样,那它就不把爪子上绑着的,稍早前长平郡主被龙颜大怒的君上下旨削去郡主爵位,与严氏并同羁押大牢,一择日处斩,一流放千里,且太史令全府抄家……的好消息上报了哟!

    ……这便是,来自暗卫的鸟的复仇啦!

    番外篇一:缘错生死两茫茫·前世篇

    大宗师豻在千军万马中顶着漫天箭雨,击杀反王宇文敖的那一刻,脑中清明透彻至极——

    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全身而退。

    但,那又何妨?

    他纵然能够回返京师,却再也面对不了漪娘愤恨指责绝望的眼神……生或死,已经无所谓了。

    豻此生注定对不起心爱的女人,但永远不会令他的君王失望!

    第一支箭狠狠射中他左肩的时候,丝毫阻止不了他挟带雷霆之势,毁天灭地破开反王万千兵马的枪林箭雨,凌厉如刀锋般直直逼近那身穿银色铠甲,被众护卫拱围的宇文敖!

    马上的宇文敖明知自己在重重人墙护守之下绝不可能出事,但那个高大的玄色身影彷佛是暗夜里最可怖的恶梦,眨眼间已欺到自己跟前来——

    「杀了他!快,快杀了他!放箭!放箭!」宇文敖大吼声里已有了一丝掩饰不住的颤抖。

    然后是第二支箭……第三支箭……

    宇文敖眼睁睁看着那个玄衣男子身中数箭,明明该是气绝身亡的一具尸体了,但他嘴角鲜血溢出,却笑得恁般欢畅豪迈痛快……又似解脱,而后大袖一挥,修长指尖光华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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