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行秀停住脚步,以一种沉痛的眼神打量着我,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摆手道:“你不用解释了,我都懂。”

    这时,被斋行秀背着的司徒筱雨忽然动了动,虽然还是昏迷不醒的模样,一双柳眉却深深地蹙着,好似在承受什么痛苦。看到她头上象征龙族的犄角若隐若现,我顿时没了解释的心思,诧异道:“慢着,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斋姑娘你不是应该在焚香城陪老婆吗?”

    斋行秀闻言一愣,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你这厮……仙姑怎么会是我老婆!”她说着手不经意地一松,司徒筱雨便从她背上滑落了下来。我赶忙上前接住她,看着她头顶的犄角咂舌道:“这是怎么回事?”

    斋行秀这才想起正事来,忙从我怀里接过司徒筱雨,神色凝重地道:“这几日筱雨不大舒服,我听她总是在昏迷中迷迷糊糊地唤你的名字,恰好你身上又还残留着那件肚兜的气息,便带她寻来了。”

    我掩面叹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我是说她头上的角。半羽姑娘怎么会有龙族的角呢?”我伸指戳戳司徒筱雨的犄角,却发现手指从中穿了过去,分明是个幻影。

    “角?”斋行秀茫然道,“哪里有角?”

    我看看斋行秀,又看看司徒筱雨的角,总算迟钝地意识到原来只有我能看到它。虽然不是医修,但我勉强也懂些皮毛,于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窥元符拍在司徒筱雨的眉间紫府,抬手细细地探着,很快发现她体内有两股截然不同的灵息在纠缠冲撞,经脉中的血液也似有倒流的异状,脉象比任何一个凡人或半羽都要复杂。“斋姑娘,我问你,”我看向一脸紧张的斋行秀,“你的姑父广陵城之主司徒烟,可有过龙族的男妾?”

    斋行秀凝眉沉思良久,道:“似乎是有过一个龙族的男妾。”

    看来这司徒烟果然是被戴了绿帽。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我好奇地问道:“叫什么?”

    “水仙。”

    我:“……”

    这天下重名的人还真是多啊……

    眼下的情况使我无暇再去思索太多,无奈地看着斋行秀道:“斋姑娘,就算司徒姑娘在昏迷中唤我的名字,我也只会说媒,不会行医啊。有功夫横跨半个洲岛来寻我,怎么不交给仙姑看看?”

    “仙姑被定云宗的静虚真人带去东海净化那里的瘴气岛,我也是想不出法子了才有病乱投医的。”斋行秀看着我,眼神莫名的有些复杂,“再者说,你又不是不知道筱雨喜欢你,万一是中了心魇,能唤醒她的便只有你令狐西卿了。”

    ……唉,我真是蓝颜祸水。“心魇啊,这个好办。”我沉默了一会儿,从储物袋中取出醒梦铃,在司徒筱雨耳旁轻轻摇了一下,“司徒姑娘?”

    司徒筱雨的柳眉蹙了又松,气色似乎比先前好了许多,但仍是没有醒来。我又摇了下铃铛,附在她耳边试探着道:“筱雨?”

    她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似有醒来的迹象;就当我再次准备摇铃的时候,身边那堵厚重的石墙忽然塌了。

    无数道飞行法器的光尾从眼前扫过,我的视野蓦然一黑,斋行秀和昏迷的司徒筱雨都被挡在了碎石堆外。沙堡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分明是一副即将崩塌的摧枯拉朽之势。眼看头顶的石板就要掉下来,我忙拍出一张飞行符冲出了走廊上的石洞,抬眼看到斋行秀狼狈地化作鸟形背着司徒筱雨飞出来,捂着胸口松了口气。

    咦不对,好像缺了什么人?

    “大棍兄——”

    我深情的呼唤声还未落下,一群气势汹汹的魔修便从沙堡的另一端涌来,将我和斋行秀冲散在了瘴气中。我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觉得不妙,却又发现这些赤目的魔修似乎并没有顺手解决我的意思,慌不择路地在这城中乱窜,分明是被打得溃不成军。

    我分出一抹轻薄的灵息向前探去,发现他们果然受了不同程度的内伤,有些甚至损了元神。抬头向后看去的时候,定云宗众弟子的清气正成云雾状朝这里袭来,看来还真是下了狠手,打定主意要斩草除根。我隐匿着自己的气息踏在飞剑上左顾右盼,始终没有在定云宗众人中寻觅到观莲音的身影,也没有看到龙渊长老,倒是发现一个衣着骚包的人正从远处气定神闲地行来——

    敖雅。

    “紫箫灵君,本宫知道你正混在这群喽啰当中,何不光明正大的站出来,偏要做缩头乌龟呢?”敖雅踩在他的乳白色贝壳之上,头顶的珍珠冠熠熠生辉,嗤笑着朝那群魔修道,“就算灵君愿意屈尊嫁与我为妻,我也喜欢大方爽朗的女子,太过腼腆的闺秀未免有些无趣。”

    就在这时,王大棍灰头土脸地从碎石中爬出来,踩在他的飞行法器上咳嗽起来。没功夫去想敖雅那厮怎么会在这里,我赶忙上前扶住王大棍道:“大棍兄,你没事吧?”见王大棍点头,我又道:“定海珠还在么?”

    王大棍张开嘴巴将口中的定海珠吐了出来,用灰扑扑的袖子擦了擦,一脸劫后余生的欣慰表情,看起来特别蠢。也许是这副蠢样使我想起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爹,我忽然有些爱心泛滥,上前为大棍兄拍了拍肩上落着的灰尘,却不想这般寻常的动作在不远处的某人眼里变了味。

    斋行秀化作的金枕黑雀停在沙堡外的石柱上,以一种沉痛的眼神看着我和王大棍。

    我收回为大棍兄拍灰的手,欲语,泪先流。虽然我现在的确有些朝断袖发展的趋势,可我和大棍兄当真是清清白白的好兄弟,斋行秀这厮怎么能误会我们纯洁的友情呢!

    我这朵娇花分明应是世叔这种老妖精才能采下来的!

    哀怨地与那边神色沉痛的斋行秀对视着,我的余光瞥见身边的王大棍呆滞地注视着某个方向,一张糙汉的脸庞渐渐透出两抹红晕。“他……”敖雅风骚的装扮映入眼帘,王大棍看着他喃喃地道,“他真好看……”

    我看看敖雅勾勒着黛色眼妆的妖艳小脸,又摆出镜阵看看自己素面朝天的俊秀模样,心道王大棍居然好那一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已不足以表达我对大棍兄的看法,只好默默地为他掬了一把同情的热泪,收起镜阵朝人群中看去。

    “殿下,这些赴往妖域的魔修该如何处置?”以敖雅为首的龙宫众人中走出一个侍官模样的人,正是世叔的世叔尹无赦。敖雅看了看被定云宗追得到处跑的魔修,冷笑道:“杀,一个不留。”

    尹无赦应了一声,那群踩在贝壳珊瑚上的虾兵小将便在水灵的包围下冲入了天边的战场。

    斋行秀背着司徒筱雨飞到我身边,化作人形把她丢到我怀里,道一句:“抱着。”便抽出背上的阔斧加入了定云宗的队伍。我抱着司徒筱雨,看看身边对着敖雅眼冒桃心的大棍兄,心中无比凄凉。原本我应是敏捷迅速、睿智冷静的阵修,可此时却只能在这里做个照顾人的奶妈,还没工钱拿。

    法阵法术的光圈看得我眼花缭乱,不多时便注意到有两个不起眼的人影从天边坠落,观莲音掐着一人的脖子,指间紫气在他的颈间环绕,脸色阴沉地看着他道:“紫箫灵君,若你识趣,便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观音,你杀不了我的。”我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听得一声轻笑,一股紫黑的瘴气便朝我袭了过来。“我的灵息已认令狐西卿为阳主,如今我们二人已然难舍难分;若是我魂飞魄散,他也得跟着毙命。”

    腰间的储物袋动了动,通过鸳鸯传来的阵灵感应,我顿时知道那人在说谎,拉着王大棍躲过瘴气便极快地朝观莲音摇了摇头。观莲音的动作忽然滞住,那人趁机在他身下化作一支紫箫,借着龙族水灵的掩护遁逃了。

    下一刻,我看到观莲音身上泛起灵光,竟化作一只巨大的青鸟朝他追了过去。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观莲音化作原形时的模样,羽族特有的柔软蓝翎从眼前一扫而过,端的是一只美丽仙禽,外观与普通青鸟无异,只是头顶嵌有一朵仙光青莲,里面坐着纯白的元婴,想必那才是观莲音的本身。

    “作秀。”敖雅不屑地瞥了观莲音一眼,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我的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优越感。任你敖雅人身多么风骚,原形也只是一条长腿的小蛇,拿什么跟我媳妇比?

    身边的大棍兄仍在痴痴地看着他,我有些不忍直视,便拉着怀里的司徒姑娘离他远了些。远处巨大的青鸟头顶莲花,不停地去啄面前那支紫箫,很快衔下紫箫尾端缀着的一截穗子,在鸟喙间化作一张古老的残页。赶来的龙渊长老看到自己的师侄在追逐紫箫,忙想上去相助,却听不远处的敖雅道:“龙渊长老,那只是个气化的j□j,不必去追他了。”

    话音落下之时,那支紫箫冒出一股青烟,骤然消失在了观莲音面前。“紫箫灵君想以半龙半羽的女子之身嫁给本宫的目的,便是寻找掉落到龙宫深处的元神残页,并凭借定海珠中的妖魔瘴气精进修行,若是在日后暴露宿主的羽族血统,也可借机挑拨龙族与羽族的关系,祸乱这天下。”敖雅走到龙渊长老身边,看着紫箫消失的地方叹气道,“想不到紫箫灵君一洒然仙人,到头来竟入了魔道,实是令人痛心。若他借助残页的仙力修复元神,而在这之前周身瘴气未被净化,便要出大事了。”

    龙渊长老沉吟良久,道:“三殿下可有什么主意?”

    敖雅道:“紫箫灵君手中有好几张元神之书残页,然而他受损的元神至今没有修复,想必点化他的韩湘子并未觉醒,我们只要先他一步找到韩湘子及其残页,便万事大吉。定云宗名修众多,又先一步代我们龙族清理异变的魔物和瘴气,敖某实在感激不尽,只盼日后还能与贵宗携手,早日使这天下归于太平。”

    看着敖雅高贵冷艳地向龙渊老头道谢,我的嘴角浮出些许嗤意。见老头没有什么异议,敖雅忽然转过头来盯着我,道:“既然紫箫灵君托令狐家的亲事已变为笑谈,而那祭司伽罗予给令狐乾的万块灵石已经付清,本宫便请西卿公子说一门亲事如何?”

    虽然不知道这位三王子有什么阴谋,但他这副施舍的语气实在令我有些不爽,于是凉凉地道:“三殿下不是很厌恶在下的吗?不怕在下这张磕碜的脸把新娘膈应得跑掉吗?不怕在下的晦气冲淡了殿下头顶的王霸之气吗?不怕在下的口臭把殿下这朵柔弱的娇花给熏死吗?”

    敖雅秀美的额头上倏然蹦出一根青筋,气得险些就要扑过来与我厮打。

    尹无赦忙上前拦住他,示意身旁的虾兵小将把他拉回去,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忙活半晌,才把敖雅头顶的火焰浇熄。“只要你不怕令狐家的招牌被砸,这门亲事不说也罢,本宫才不稀罕。”敖雅恢复了先前高高在上的姿态,冷笑道,“右脚脚心有三颗黑痣的人,便是本宫的有缘人。你只需把他带到本宫面前即可,无须动用那三寸不烂之舌,明白?”

    敖雅看着我,我看着敖雅。

    “哦。”

    敖雅的表情裂了。“殿下,切莫冲动!!”身旁的虾兵小将又是一拥而上,端茶倒水的忙活半晌,再次把他头顶的火焰浇熄。

    “三殿下,”龙渊长老适时地制止了这出闹剧,看着脚下大片变成废墟的风城道,“祭司伽罗不知所踪,这风城楼兰及附属的追风平原该如何处置才好?”

    敖雅喘息了片刻,正欲开口,便听得身后一个声音道:“还能如何?归我。”

    一柄绿莹莹的玉如意从空中破出,水仙悠然地站在上面,端的是比敖雅还要风骚数倍,霎时把他的风头压了下去。“风城楼兰已多年未曾有过城主,触目皆是一片荒凉,修士也寥寥无几;依我看这座古城对东海来说并不具备什么价值,不如予了在下稍加打扮,建为一座休闲之城。”

    “令狐家的大公子?”敖雅看看水仙,又看看我,冷哼道,“真是好大的口气。你说要,本宫便必须得给么?”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玉如意上的水仙淡定一笑:“我说要,殿下不一定会给;但若是在东海上巡游多年的觉元真人说要,殿下给不给呢?”

    敖雅一愣,水仙便抬袖放出一只衔着书信的纸鸽,扑棱着来到了他面前。敖雅把信展开,蹙着眉扫上一眼,气势顿时弱了不少:“既是如此,那就归令狐家吧。”言毕还小声嘟囔了一句:“反正不过是一区区弹丸之地。”

    “弹丸之地又能如何?”水仙笑得颇有几分荡漾,“归了我令狐水……令狐东卿,荒漠也能变绿洲,就怕到时候三殿下会难以置信,说我设了幻境。”

    不再去看敖雅的反应,坐在飞剑上的我欣慰地抹了把眼泪。

    紫箫灵君身份败露不敌落跑,风城楼兰交给水仙,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们有救了~

    身为医修的大哥回来,司徒筱雨有救了~

    有爷爷在身后撑腰,我不用再受敖雅这个小贱人的气了~

    愉悦地抬头朝某个被冷落颇久的人看去,观莲音正在端详手中古老的残页,好似全然没把方才发生的事放在心上。我把司徒筱雨交给身边呆滞的大棍兄,踏在飞剑上便要朝观莲音奔去。

    “令狐西卿。”斋行秀不知何时飞了回来,从王大棍手中抱过司徒筱雨,看看他又看看我,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既是和筱雨无缘,你与王大棍在一起可还快活?”

    我石化了。

    磨镜的某姑娘了然地拍拍我的肩,感慨道:“也罢,断袖不是什么大事,大棍兄虽丑却也温柔,定能将你照顾周到。从今以后你令狐西卿就是我斋行秀的好姐妹,有烦扰的心事尽管告诉我,姐姐都会为你分忧。”

    姐姐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这朵娇花是插在大棍兄这坨不明物体上的呢?!

    “阿西……”身后飘来一个诡异的声音,冰冷的气息也随之袭来,“你和大棍兄怎么着了?”

    我默默地回过头去,凄然地看着某个面容阴森的人道:“世叔,人家没有。”

    ……

    当晚,我被某世叔压在身下摧残,散尽了令狐家的百子千孙。

    某世叔说,这就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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