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逸的眼睛瞪的溜圆,徐凌失笑摇头,

    “听你钟师兄瞎说!我们三个是沾了你的光,跟着过来蹭课来了。”

    聊了几句,李逸才明白,原来是知道胡瑾泉今天要给他讲课,所以钟皓晴让她的三名弟子也都过来听听。

    “啧啧,你这山石画的,似乎也不怎么样啊,小子,这阵心思没在这上边吧?”

    钟圻比较年轻,再加上两人之前深翠轩图同仇敌忾建立起来的交情,所以说话没那么客气。

    “不对吧,你看的是他画吗?怎么我这几张感觉还不错?我去,你小子真的假的,这才几天,进步这么大?”

    徐凌手上也拿着几张李逸的作业,不过和钟圻不同,他看的是李逸昨天刚刚画出来的,而钟圻看的,则是李逸第一天进工作室时的作业。

    “啊?你小子故意逗我玩是不是?来来,你现在就给我画一张,让我看看到底哪个才是你真正的水平!”

    钟圻看了几幅作业上的日期后,很是郁闷,干脆将那些都扔到一边,直接催促李逸现场作画。

    而李逸早上也才刚刚想清楚了一些问题,觉得自己的心境似乎是又前进了一小步,也正想看看如果反应到画作上会是个什么样子,因而也没有推辞,直接就摆开架势画了起来。

    虚掩的大门轻响,郝建斌和王松年一起走了进来,徐凌连忙朝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郝王二人正准备跟大家打个招呼,一看徐凌的手势,不由露出了一副疑惑的表情。徐凌用手指点了点正在凝神作画的李逸,轻声的对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的二人说道:

    “钟圻说要看看他现在的水平。”

    他一边说一边将刚刚他和钟圻看过的几张作业递了过去,

    “小师弟这几天进步太大,我们都觉得有点不可置信。”

    郝建斌伸手接过作业,刚开始两张还没什么,可等他看到后边几张的时候,眼珠子差点都没瞪出来,这尼玛真的是一个人画的?

    不可能吧,这才四天,只有四天啊,难道他们的年龄真的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看了一眼身边表情大同小异的王松年,正准备自嘲几句,忽然听到一直站在李逸身后的钟圻猛地大叫了一声,

    “我靠,这小子,妖孽了,居然连抱石皴都画出来了”

    “谁画抱石皴了?”

    其他几个还没来得及接话,胡瑾泉已经大步走进了工作室,而钟皓晴的二弟子刘淑英,则紧紧的跟在他身后,手上提着一个沉重的塑料袋。

    “除了小师弟也没别人,这家伙,刚才居然用抱石皴的皴法画山石,而且画的居然还似模似样胡老师,您待会儿可不能藏私,一定要多指点我们几招,这种皴法,我都练习了三个多月了,感觉还不如李逸这小子画的一半好!”

    钟圻因为和钟皓晴是亲戚关系,因此一向和胡瑾泉说话都没那么拘谨,所以听到是他在问,根本就没有掩饰自己情绪的意思,连抱怨带比划,反正夸的也是您老人家的弟子!

    听到钟圻这么说,胡瑾泉也很惊讶。他这几天,别说是抱石皴了,甚至连最基本的山石画法都没给李逸讲过,一切都是他自己翻资料,看教材自己琢磨的。

    他之所以安排今天上课,就是因为看了李逸昨天的作业,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可这怎么就又冒出来了个抱石皴?

    而李逸能画出抱石皴也纯属意外,在猜到傅抱石很可能会是其中的某一代丁一后,他就专门研究了一下傅抱石的画风,因为他想从那幅松柏雄鹰图的仿作上找到一些抱石斋主人的痕迹。

    可能是这几天接触的比较多,也可能是画了几天山石,感觉没什么新鲜的刺激,反正李逸刚刚在提笔的时候,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傅抱石作品的画面,结果没想到,尝试之下,竟还真的画出了那么一点抱石皴的味道。

    看了一眼李逸最新的一篇作业,胡瑾泉点点头,没有点评,转身直接众人身前,说道:

    “既然你们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看到几名弟子迅速扯过板凳做好,胡瑾泉转身在墙上专门用来画草图,研究结构的黑板上写下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问心!

    “有人专门用禅宗的三种境界来形容书画的几个阶段,这些话,我之前也曾零星的提到过,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我准备系统的讲上一遍。”

    “第一个境界,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这个境界,讲的是我们通过磨练自己的画技,将我们所见的人、景、物尽可能真实的反应到我们的画作中去,这个境界如果做到极致,你的画甚至可以替代照片!”

    顿了顿,胡瑾泉接着说道:

    “这个似乎不用我多举例,因为这里边最突出的就是肖像画,一些好的肖像画名家,他们的作品,甚至比照片更真实,更精彩。但我在这里要强调的是,事实上,这种技巧上的东西,即便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也称不得大师,因为,他的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第二个境界,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这个境界,画家画出的看似仍是同样的山水,但这个山水,和刚刚第一阶段的山水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这个山水,是画家眼里的山水,是他想告诉大家的山水,也就是说,这是带有画家个人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的山水!”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而这个不一样,起决定作用的不是世界,而是人的心情,感情!”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就拿表现最明显的西方的抽象派油画来说,他们大师级的作品就很好的诠释了这一点。”

    “在他们的作品中,无论是扭曲、荒诞,还是光影明暗的应用,都是具体的世界在画家心灵中的投影,而我们所看到的,就是画家想让我们看到的,从他的角度出发的,是他对这个世界万物的一种高度提炼的抽象描述。”

    “具体到水墨画中,你们会觉得,有的大师的山水画气势磅礴,气象万千,而有的大师即便是画了波澜壮阔的山河,也依然给人一种小桥流水,闲适人家的感觉,这就是画家在作品中想要表达的东西被你们感觉到了。”

    “而要想做到这一步,你们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这节课的主题问心!问问你们自己的心,你们想要什么,想得到什么,愿意为了这个世界付出什么,想要传达给这个世界什么”

    “每个人,他这一生所走过的道路、见过的风景,和其他人都是截然不同的。具体表现出来,就是每一个都不一样,包括他的行为举止、言谈举措、思想认知等等等等诸多方面,都是独一无二的,因此他对很多东西的看法也是独一无二的。而要想将这种独一无二,独属于每一个人的灵魂印记在你的作品中体现出来,你就必须要搞清楚,它究竟是什么!”

    “我们磨练画技,学习画法,其最终极的目的也无非就是希望,能够将心中所思所想具现在作品之中,可是你都没有搞清楚你在所思所想的东西是什么,那么,就算是拥有绝顶的画技,又能怎样?”

    “所以,问心,就是大师和普通的书画家之间的分水岭!”

    “而你们,现在就站在这个分水岭之前,如果想再进一步,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不愿意将自己的心拿出来血淋淋的拷问一番,那么,你们只能永远的站在这里,而看不到岭那边的风景!”

    看到几位弟子或者低头沉思,或者皱眉思考,胡瑾泉点了点头,

    “绘画如此,书法如此,你们的人生其实亦是如此!”

    人生亦是如此?

    其实,在胡瑾泉刚刚讲出主题是“问心”二字的时候,李逸就知道,这节课,应该是师父刻意为他准备的。而之所以不在一开始就给他讲,应该是一方面要观察他,看他需要的是哪些方面的东西,另一方面,则应该也是想要让他自己先沉淀一下。

    可一开始讲,李逸就忽然发现,他似乎是有些自作多情了,因为胡瑾泉是真的在讲一些有关书画境界方面的东西,虽然这些东西也可以触类旁通应用到其他方面,但这并不是针对他一个人的授课。

    然而,当胡瑾泉讲出最后一句,人生亦是如此的时候,李逸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还是一堂专门针对他一个人的授课!

    想起国这一段时间,两位师父的苦心积虑,李逸微微摇头,何德何能啊,他这人生最重要的一课,竟是由两位书画界的顶级大师联手给他上完的!

    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墙外的野草,李逸心中思绪万千,无数念头错综复杂,一涌而上。

    他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很好答啊!

    他想要钱,要宝贝,要幸福,要身边的人健康,要

    可是,这些东西能具现到作品中吗?怎么具现?

    仰头想了一阵,他挠了挠头皮。

    难道,达到了这个境界,他在想偷懒的时候画出来的画,就会是,也必须是,一个元宝形的,看起来一副懒洋洋模样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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