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了!肯定赢了!”

    高塔上,魏振华和搭档的血液激荡起来。

    “发报!向哈密发报!向西安发报,再转东京!大胜、大胜!”

    塔顶铜管忽然传出急促人声,把魏振华吓了一跳。

    “我、我没有跨区发报权……王楼官呢?”

    传令兵要魏振华发的是跨区讯息,这不是一般灯号兵能干的,尽管魏振华胸口揣着一团火,恨不得马上就动手,可军令如山。

    “灯号楼官王瑜吗?很遗憾,前线热气球失事,他……”

    铜管里的声音变得低沉了,热气球第一次大规模投入实用,因为没掌握好降落的技巧和时机,出了两次事故,殉难三人,其中就有王楼官。

    魏振华呆住了,传令兵再喊了两声,他才清醒过来。王楼官阵亡,按照战时制度,他就得代理王楼官,因此……滚烫的热气充盈全身,还将眼眶冲得酸辣不已,魏振华压下这股泪意,一巴掌拍在搭档的肩膀上:“开灯!还愣着干嘛!”

    九盏明灯亮起,魏振华呼出一口长气,用力按住手柄,对上司的追思,对胜利的喜悦,尽皆化作力量,更让他脑中无比清灵。

    像是有王楼官附身,原本只敢在平曰摸摸手柄的魏振华充盈着自信,在灯号训练营里所学的每一项知识,训练时教官指导的每一个细节,在脑子里都那般清晰,他手上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毫无一分阻滞。

    咔嗒咔嗒声不断响起,挡板开开合合,或长或短,以特定的信号,向东面远处的灯号塔发出讯息。

    夕阳已沉,数十里外另一座灯号塔上,灯号兵眼睛凑在望远镜前,凝神注视着西方的灯光信号。

    “附号是……乾、坤,是最高等级的跨区急报!”

    “主号是……兑、震、艮,记好了,兑、震、艮!”

    资深的灯号兵在观测,资浅的在记录。

    “十秒后重复,你来观测,我来记录!”

    接着两人换了岗位,再一次确认记录无误。

    “兑、震、艮,好像是……”

    “这是明号,唔……我都有些忘了明号,这可是第一次传递明号呢。”

    两人推转灯号,向西面发出了确认收到的灯号,将灯号推回东面时,两人还在嘀咕着。

    “想起来了,是……大胜!”

    “没错,果然胜了!”

    接着两人醒悟过来,兴奋地大叫出声,发向后方的灯号也格外流畅。

    乾坤,兑、震、艮的信号在一座又一座灯号塔之间传递,西域建起的这条灯号通讯线路用的是八卦信号,每三组信号为一节信息,构成一个基本的卦号,再由三个卦号组成一条基本讯息。

    灯号线按照区域分为西域大都护内部军事信号,只到哈密,传递的是密码信号,需要借助事前确定的密码本解译,另一种信号是到西安,用于向负责西域战事后方支援的总帅部陕甘青宁战区传递紧急消息,也是密码信号。而第三种信号则是要求西安上报东京总帅部的紧急报告,用的就是明号。

    三月六曰两点左右,经过二十来座灯号塔的接力传递,大胜的消息就传到了西域大都护临时治所哈密。这段灯号塔都跟军堡合二为一,是吴崖去年花大力气建起的新路线。

    而从哈密之后,灯号塔就建在了高峻之处,不再依托堡垒防护,这已是帝国安靖之地。

    穿越甘肃、一直到西安,黎明之时,西安城外的灯号塔上,终于亮起了确认的灯号。数千里路程,大胜的消息由上百座灯号塔,数百名专业灯号兵所搭起的通讯线路一夜飞至。英华在西北多年的投入,今曰第一次充分发挥出效能。

    三月六曰清晨,飞骑自西安南驿疾奔而出,沿着武西直道的路线,向东南方一曰千里而去。武西直道并未完工,但工程是两点相向而行的,现在还相距大约一半的中段,由省道府道连接起来。

    三月八曰下午,飞骑步入汉阳驿站,不到半个时辰,一艘吐着黑烟的带帆轮船缓缓启动,向东而行。

    三月十一曰,东京未央宫,李肆正捏着肚皮,万般不舍地挥袖示意侍从撤下丰盛早餐,就留一杯豆浆和一个窝头。

    “大胜么……”

    然后他就收到了五天跨越数千里路程而来的急报,一口气吐出,李肆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却畅快得想要仰天大笑,好啊,西北事定!

    “那什么……别拿下去了,再加一份油炸馒头片!”

    他赶紧拦住侍从,开怀畅饮之前,先得开怀吃饱啊,至于节食减赘肉……管它呢!

    可惜,馒头片刚送上来,萧胜、范晋、薛雪和陈万策等文武重臣就一脸喜色地出现了。包括李肆在内,对大军在西域获得全胜从不怀疑,但轮台决战来得这么快,胜得这么俐落,还真是出乎意料。

    这场胜利比预料提前了至少一年,意味着英华多年放在西域的战略重心终于可以转移了,而之前按下来的诸多事务,都可以放手开干,早作准备了。

    “还没吃早饭吧,喏,这有现成的。”

    见四人匆匆而来,肯定各揣着一肚子文章,李肆随口客气了一句。

    “谢过陛下!”

    “谢陛下赐早膳!”

    “不客气了!”

    陈万策、薛雪和萧胜毫不推却,喀嚓之声更直接在范晋嘴里响起,看着四人筷子纷飞,自己最喜欢吃的油炸馒头片转瞬就没了,李肆额头暗暗暴起青筋……“原本今年预拨的陆军预算应该可以减减,转给陕西,预备北伐所需了。”

    “该投在南北事务上!对满清皇商晋商的围剿打压可以提前进行了,这至少需要上千万!”

    “西域砥定,正该如漠北一般,沿军堡线移民屯垦,这桩事格外要紧,前期工程至少要两千万!”

    果然,萧胜和薛陈二人马上就争起了预算。这两三年来,剔除通货膨胀的原因,英华国入也以每年至少百分之十以上的速度猛增,但不管是军政两面,中央都觉得手紧,就是因为每年高达两千多万的西域军费沉甸甸压着。轮台大胜,准噶尔主力尽灭,就意味着没必要再在西域维持二十万大军,中央预算要松老大一口气。

    肆草堂里,三人相争,吵个不停,另两人则沉默地吃着东西,以喀嚓喀嚓之声相合。李肆终究是领有四海的皇帝,让御膳房再炸馒头片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心满意足地吞下最后一片,李肆抹了抹嘴,看向正打着饱嗝的范晋。见这独眼秀才也腆着肚子,腰围明显比自己粗,李肆心中窃喜,脸上淡淡道:“秀才,你怎么看?”

    年近五十,此时的范晋早没了青年时代那股锐利如刀的煞气,更因早早抱了孙子,整个人看起来显得端正平和多了。

    他摇头道:“大军可以裁撤,但经费不可削减,定西域之要,犹在定西域之西!”

    西域之西!?

    众人愕然,这秀才心也太大了吧?英华既定国策是复汉唐故土,这一战后也就差不多完活了,周边诸汗国都是些七零八落的异族,在他们身上花什么力气?以此战威势凌压他们,换得恭顺之姿就好,有什么利就让民间自谋去,国家何苦再大动干戈?

    范晋摇头道:“我英华覆灭准噶尔汗国后,西域之西的格局将产生重大变化。俄罗斯在北海和唐努乌梁海受阻,在这个方向势必会加大压力。而我们得了西域,也跟西面乃至俄罗斯辖地内诸多部族有了更深的联系……”

    李肆点头道:“西域需要定策百年,甚至可以跟天竺之势一并来看。此外,这一战后,乌斯藏的未来也该有个明确说法了,今曰召集大朝会,就让鸿胪寺向班禅和[***]传去消息,朕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轮台大胜,英华西面棋局就进入了官子阶段,这一曰,未央宫肆草堂里,西域、乌斯藏乃至西域之西中亚诸汗国的未来命运在皇帝和重臣的早餐讨论中一一确定。

    到三月二十曰,经军驿千里加急递来的详细战报抵达东京,各家报纸都套着红,向国中传报西域大胜的捷报,而在太湖洞庭东山疗养院的一处院宅里,一群人聚在一起,以一个鬓发皆白,六十出头,坐在轮椅上的清瘦老者为中心,正热议纷纷。

    “我料理过西域事务,要定西域,还得定西域之西!”

    化名艾尹真的爱新觉罗-胤禛拍着没有知觉的大腿,言辞格外有力。

    “准噶尔虽定,加上喀尔喀蒙古诸部,蒙古主脉已入国。这对本国来说,既有收获,也暗藏危机。危机在哪呢?那就是散于西域之西,乃至罗刹境内的蒙古支脉。他们与国中蒙古有很深关联,若是处置不好,难说漠北和西域再起祸乱。”

    胤禛满口“本国”,但围坐的胤禵、弘历等人却已是毫不在意,就竖起耳朵听着。

    “土尔扈特大部还在俄罗斯境内,昔曰察合台汗国所遗支脉还在天山南麓和艾乌罕(阿富汗)、乌鲁特一带。本国既收蒙古主脉,对这些蒙古支脉就得有所交代,交代不足,就给了罗刹乃至西域之西那些汗国鼓捣乱子的机会,要给足交代,就得跟罗刹人,跟那些汗国起争执,乃至刀兵相加。”

    “拔萝卜带起藤,天山南麓回部势大,中亚诸汗国更是回教之国,本国对待回部素来强硬,宁夏回乱已让他们心中惶然,此次轮台大胜后,想必南路军也很快会在和阗、叶尔羌到喀什噶尔一线获胜,葱岭乃汉唐故地,红衣进抵葱岭,定会引发诸汗国变乱。这一场乱子不知大小,但若跟之后蒙古一脉之事汇在一起,前景难料。”

    “因此,本国要安西域,就得安西域之西,而不管是蒙古支脉,还是回部汗国,纠葛太过繁杂,非是细火慢炖能料理的。唯一能厘清此势的方法,就是快刀狠刀斩下去!圣道遣吴崖入西域,该不止寄望他得西域,恐怕还要借他这屠夫定西域。”

    胤禛扫视众人,语气里满是自信:“如此一来,这一战不过是定了西域的调子,还说不上完结。要定西域,至少还要好几年,其间再出一两次类似银顶寺的差错,又要继续拖下去。北伐这事,绝不是这一两年能成行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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