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万籁俱寂。

    窝在舒适且带有新鲜茅草清香的新巢中,程羽反倒难以入睡。

    脑海中思来想去都是前世的画面:

    父母长辈和蔼笑容和眼角的皱纹;

    球场上一脚怒射惹得看台上惊呼一片;

    某次重要考试中身体忽然不适,咬牙坚持到考试结束结果成绩居然还不错;

    损友彼此间的插科打诨与嬉笑怒骂;

    女友不断变换的发型和永远不变的嫣然笑容

    一张张笑脸,一个个让人动容的瞬间,以前并未在意过的那些细节,此刻都无比的清晰。

    所有的一切伴随着脚下一阵阵虫鸣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终在他脑中融为模糊的一片背景音,令程羽渐渐地陷入沉睡中去。

    一晚相安无事。

    第二天早起天刚亮,程羽刚刚抖掉翅膀上沾染的露水,扭头便看到隔壁黑炭头撅着鸟腚向巢外遗矢。

    程羽一阵苦笑,没成想自家小腹也跟着胀气起来,急忙忙飞到庄头家后院一处无人无鸟的僻静处解决。

    待神清气爽之后飞回巢中,黑炭头一家小辈几只幼雀也都飞来与程羽问安,想是知道程羽是黑炭头的结拜弟兄,大家和和气气一家亲。

    程羽略应付一番后,叫来黑炭头,“叽叽”鸣叫几声,向其询问神鬼妖灵之事。

    黑炭头一脸懵懂,其他幼雀叽叽喳喳,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程羽原对这些麻雀没报什么指望,此时倒也说不上如何失望。

    只打算先混迹在庄中,听听庄户人家口中,是否能得到有用信息。

    日月交替穿梭已七次,做麻雀的这七日既漫长又短促。

    漫长是因此处没有美食,没有好酒,没有夜生活,没有游戏,甚至没有热水洗澡

    没有家人

    若说短促,每日几乎过得像昨日翻版,七日中的记忆和一日没什么太大分别。

    程羽经常独自看着庄外景色发呆,思索着哪怕穿越到具人身,也可凭前世经历做出一番作为。

    但现在自己只是一只会飞的麻雀,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连嘴炮都打不得,整日只得和一群麻雀为伍。

    渐渐地程羽开始变得既来之则安之的没心没肺起来,只不过他自己没意识到而已。

    麻雀们每日的吃食只有生麦粒c野草籽,以及各种知名或不知名的小虫。

    白日虽可上天,但上天须躲鹰隼,落地防猫狗。

    离庄太远还要提防野外土著雀以及老鸹c喜鹊们的驱赶。

    这庄子也不是什么富裕庄子,庄外地里的庄稼青黄不接,地表多有开裂。

    庄内虽有两口水井,但已干涸日久。

    庄民们日常饮水都从庄外老远运进庄。

    隔三差五必有几辆大车,载着装满清水的大木桶从庄外拉至庄头家,各家各户再到庄头家按日所需领水。

    程羽就从未见过庄头之外的人家洗过手脸。

    程羽和麻雀们自然也是要喝水的,只是麻雀们真渴了大不了喝几口房前屋后的污水,日子一样过。

    但程羽不行,他一定要喝烧开的净水。

    吃蒸熟的白面馍馍。

    这也许是他心底潜意识里最后的倔强了。

    程羽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已经总结出庄头家进出灶房的规律和大致的空闲时间。

    庄头家自不是顾二家比的了的,这几日当中程羽就赶上他家好几顿荤腥。

    只不过肉菜都紧着男丁们吃掉,女眷们只吃得少许。

    那模样清秀的童养媳平时连一口都挨不上。

    黑炭头一家对程羽都礼遇有加,只是个个都搞不懂这顾二家的老四为何如此古怪,野草籽遍地皆是,麦粒黍米庄外地里寻一会也是有的。

    他却非要静静守在灶房门口,亲自冒着天大风险潜入潜出。

    哪怕他吃个野果,也要丢到庄头家锁在库房的水桶中泡上一泡再吃。

    别提麻雀,比庄户们不,他比庄头家还要讲究。

    有这功夫,找只虫子吃它不香吗

    于是在某天夕阳西下之时,两鸟一起蹲在庄头家的黑瓦房顶,黑炭头将这些疑问通通抛向程羽。

    程羽并未即刻回应,只“噗”的一声吐出口中叼的茅草,眯眼看着落日的余晖将整个村庄染成火红一片。

    许久过后,方吐出“啾啾”几声低鸣,再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黑炭头,便头也不

    回地飞进燕儿窝里睡觉去了。

    黑炭头听不明白程羽所说的生活已经过成这样,就更得有点仪式感是个啥意思。

    但总觉得这货自打上次树林内舍身从村汉手中将自己救出后,就变得越来越捉摸不透,好像已不再是之前那个顾二家老四。

    不过以他一只普通麻雀的智商,想不通也就不再硬想,随口叼住一只过路苍蝇,边吃边展翅飞进自家窝里,左右拱一拱身子,头向后翅根窝里一钻,沉沉睡去。

    转眼间秋收过半,庄户们家家忙得热火朝天,可麻雀们却个个看似清闲的很。

    对于牠们来说,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从天明到日落,整天除了吃,就是在找吃的路上,反正只要找,又不必像程羽那样矫情,总能吃得饱,只要躲开各种陷阱和猫狗之流就行。

    除此之外再就是成群的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间或撅着尾巴随地遗矢。

    黑炭头一家对程羽的种种行为虽然不解,但却一如既往地颇为照顾,每天傍晚程羽回窝都能看到他们给他准备的各种惊喜,其中尤以蚂蚱居多。

    程羽对这些当然是不屑一顾的,不论黑炭头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并身体力行得演示着这东西对踩蛋有天大的好处,他也不会生吃这些东西。

    虽说黑炭头那吃相颇有感染力。

    黑炭头家中,子一辈的幼雀更是一直苦口婆心地相劝于他:

    眼看就要入冬,储存好足够的蛋白质才好捱些,否则到时候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日吃不上一口也是常有的事。

    搞得好似他们是积年老雀一般,其实一个个也是第一次准备过冬。

    当然蛋白质三字是程羽自行脑补的。

    可他作为一个有尊严c有文化c有思想c有内涵的雀,这些茹毛饮血的事情,再香他也不会做。

    但又碍于对方一片好心也不便太过高冷,便将他那雀老娘喊来加餐。

    雀老娘每日都有高蛋白补充自是格外舒心。

    今年的秋膘贴得格外足份,于是逢鸟便夸她家一窝就属老四最有出息,决口不再提倒插门的老二。

    程羽穿越成麻雀的这些时日,吃c喝c住c行都已不愁,只唯独担心第一次过冬自己能否抗得过去。

    但想到自己背靠庄头家,又有黑炭头一族照应,料也无大碍。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曾让他耿耿于怀。

    他穿越过来已经半月有余,尚不得知这是何朝何代。

    是太平盛世王朝

    还是战乱积弱末世

    只是再细想自己已然穿越成一只麻雀,何朝何代又与我何干

    但若真有神仙妖怪,则又不同了,兴许自己又多了份能够穿越回去的指望,哪怕那份希望十分渺茫。

    就算前世的自己已被雷劈死,穿回去做人也比做只麻雀好吧。

    说起神怪妖灵这类事情,这些日子他先后试过多次,却再未出现过类似灵魂出窍之事。

    于是乎他开始在村中走街串巷,往来于各家各户屋顶院中,挨个串门听墙根儿。

    这庄中不串不知道,一串却让程羽心中五味杂陈。

    原先他以为那顾二家已是精穷赤贫,不成想几日巡游下来才发现,顾二家在庄中居然还算是个中产,至少每日凑合着能吃上两顿半干的。

    全庄近百十口子人几十户人家,只有庄头及少数两三户人家面有红润,其余个个如同饥民一般。

    本还想在各家串门时得到些有用信息,但他实在是太过高估这个时代庄户们的思想觉悟。

    全庄识字的人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他们整日里除了讨论节气耕种之外,就是热衷于传些猫三狗四c偷汉爬灰之类的风言风语,完全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也怪不得庄户们都不开化,仓廪实而知礼节,可这些人大多数连肚子都不能完全填饱。

    在庄中游走的这些时日,仅有的收获就是知道庄中大多庄户都姓钱。

    这一夜,月未上枝头。

    正在思考鸟生的熬夜雀,听到庄头和他婆娘叹气唠叨着:

    今年庄稼大抵收完,估摸着收成比往年又少一成,刨掉年底岁供,还要给龙王爷爷另外留出足够贡品之类的床头话。

    龙王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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