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未散,山间晨风夹杂着些许夜里残留的凉气,卷起她鹅黄色长衫衣角。

    苏砚怕她冷,本想让她再披上件厚一些的披风。

    可她就是不答应,非要穿那件鹅黄色鹤氅。

    苏砚无奈,又怕她到山上之后会觉得冷,便从衣箱里找出了一件极其厚的披风,先披到了自己身上。

    万一到时候幼恩冷了,他也能把这披风给她披上。

    幼恩并不知道他这些心思,她那时只觉得苏砚是个怕冷的,才秋天便已穿上了冬日的披风。

    等她以后赚到银钱了,一定得多给他买些厚衣裳,厚被子。

    要给他买最好的。

    ——

    林羡鱼今日是在沈周家中醒来的。

    昨夜她没地方去,只能去投奔沈先生。

    于她而言,沈先生那里是最安全的,也是这苏州城里唯一温暖的地方。

    中秋之夜,她只想去那里取取暖。

    沈先生明白她有家难回,在知晓今日书院放了假之后,便猜到她晚上会过来,早已命家仆为她收拾出来一件屋子。

    她醒来之后便去向沈周请安。

    沈周坐在厅堂的罗圈椅上,一边翻看着文家命人送来的诗,一边对林羡鱼道:

    “文家昨日命人送来了些布娟和锦缎丝绸,待会儿你去随张嫂进里屋量量尺寸,我让张嫂给你做几件秋天穿的衣裳。”

    林羡鱼应了句好,随后为他斟了杯茶,站到了他身后看他正在读的诗。

    “这诗写得甚好,可是先生最近新作?”

    沈周将手上的诗册放到了一旁,笑着道:“这是文家的文征明作的诗,这孩子年纪不大,却有极高的天赋,倒是让人喜欢。”

    林羡鱼问:“他是先生新收的学生吗?”

    沈周点了点头,“还未正式拜师,不过经过这些日子相处,我早已将他当成自家人。”

    林羡鱼将那些诗册拿起,全部翻看了一遍之后,忍不住赞叹道:“确实是天赋极高,不愧是沈先生看中的人。不过,我还是好羡慕他能拜入先生门下。”

    沈周抿了一口茶,“好了,别说这些了。怀书书院也是个好去处,你安心在那里读书。”

    林羡鱼点了点头,将诗册放到一边,随后坐到了他身旁,忽然瞧见了他青丝中夹杂的几许白。

    “先生如今也有白发了。”

    沈周笑了笑,“我年龄大了。”

    林羡鱼也跟着笑了笑,“阿娘若是还在世,应是与先生一样,该有白头发了。”

    “你娘亲走得早,如今的林家又待你这般不好,阿鱼,以后你要是没地方去了,就来我这里。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慧庄做的菜?以后你常来,慧庄也能常做给你吃。”

    “先生,我瞧着姑母这些日子身体似乎有些不好,她是患了病还是怎么了?”

    陈慧庄是沈周的夫人,也是林羡鱼娘亲的阿姊。

    沈周似是不想谈起这件事,只是轻叹了一口气,低声应了一句:“似是患了病。”

    林羡鱼见他不想继续说下去,也就没再往下问。

    待到她进入里屋,张婶为她量尺寸的时候,她才从张婶嘴里知道了陈慧庄患病这件事情。

    原是陈慧庄患了一种极难诊治的病,所有的大夫都说已经没希望能治好,只能用一种极其昂贵的药材为她续命。

    然而如今的沈家已无多余的银两,继续为陈慧庄购买药材,这些日子沈周为此事一筹莫展,每日忧愁。

    林羡鱼去看了此时正卧榻养病的陈慧庄。

    她看起来极其虚弱,连说话的语气都是轻飘飘的。

    林羡鱼好想为她去请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好想治好她的病,让她好好的活下去。

    可她早已身无分文。

    这世上待她好的人还活着的已经不多了,陈慧庄和沈周于她而言都很重要很重要。

    她已经失去了母亲,不能再失去自己这个姑母。

    她真的没法再看着陈慧庄离开人世。

    林羡鱼从沈家离开之后,一个人于街上怅然许久。

    一柱香的功夫,她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林府门口。

    她没有银子,可林家有。

    在这个世上缺银子便活不了。

    她可以不活,可她想让对她好的那些人活下去。

    她想让陈慧庄活。

    林羡鱼鬼使神差地迈进了林府大门。

    林府的人见是她回来了,也没人敢拦。

    有跑得快的,在瞧见她的第一刻,便跑去向林复禀告。

    林复知晓后先是一惊,之后大怒,已命人将板子拿了出来,准备等会儿好好罚罚她。

    不料林羡鱼进入厅堂第一刻,便直接朝着林复跪了下来。

    她早已哭得梨花带雨,语气亦是可怜兮兮的。

    “父亲,是我错了。我不该逃婚,不该从家里跑出去,不该惹您生气,不该这么不懂事。都是我的错,您打我,骂我都可以。

    鱼儿只求您能别生气,求您别气坏了身体。”

    这是林复第一次听到林羡鱼认错。

    他愣了愣,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刚拿起来的板子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他不会听错了吧?

    这真的是他那个不孝女说出来的话?

    她林羡鱼这辈子还会向他认错?

    只见林羡鱼跪着移动到他面前,向他重重磕了三个头,继续哀求道:“鱼儿真的知道错了,父亲您用板子打我吧,不管多疼鱼儿都不会哭的。

    以后我还睡在柴房,就算是柴房阴冷潮湿,就算是那里满是虫蚁,都没关系,都没关系就算是饭菜有毒,我也会听话把它吃下去”

    林复闻言皱起眉头,将板子丢到一旁,问道:“你胡说什么?饭菜怎会有毒?!”

    林羡鱼哭得更加可怜了些。

    “父亲上次让弟弟送来的饭菜是有毒的父亲不知道吗?这不是父亲的意思吗?鱼儿还以为,父亲不想要鱼儿了。”

    “莫要胡说!我怎么可能给你下毒,你弟弟也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可是那天有一只老鼠吃了那饭菜,当场就死了我以为父亲和弟弟是想把我毒死,一时害怕,所以才跑的。”

    林复眉心拧得更紧了些。

    他分明下过令,不准任何人给林羡鱼送饭菜。

    若林羡鱼没说谎,那就是林超与擅自给她送了有毒的饭菜。

    她们到底也是亲姐弟啊!

    他怎么能

    林复攥紧拳头,沉声吩咐:“把超与给我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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