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康平长公主陪太后说了会儿话, 待太后进内殿歇下,携着女儿到慈宁宫的偏殿歇息。

    宣仪郡主坐在母亲身边,低垂着脸,双手紧紧地揪着手中的帕子, 柔嫩清丽的脸庞满是委屈, 眼眶微微发红。

    康平长公主看她一眼, 挥手让殿内伺候的宫人离开。

    她将一盏茶端到女儿面前, 放柔了声音, “宣仪,还在生娘的气啊?”

    宣仪郡主抬头看她, 满心的委屈终于忍不住, 哽咽地说:“娘, 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三表哥, 你为何不肯成全女儿?”

    康平长公主看得十分心疼,将她揽到怀里哄道:“傻瓜,三皇子有什么好的?嫁给他,你将来最多只能当个亲王妃,哪里有当皇后尊贵?”

    “可我不喜欢太子表哥。”宣仪郡主气道, “太子表哥脾气不好,他小时候还骂我是丑八怪, 一点也不体贴人, 我不要嫁给他!”

    “说什么孩子话!”康平长公主听得好笑。

    宣仪郡主见母亲不信自己, 越发的委屈, 挣脱她怀抱,扭过身背对她生闷气, “总之,我就是不要嫁太子表哥, 我只喜欢三表哥!”

    康平长公主也有些恼了,觉得这女儿冥顽不灵,不知道被三皇子灌了什么迷魂药。

    她冷哼一声,“你今儿也看到,三皇子妃已经定下,是威远侯府的四姑娘,连你外祖母都极喜欢她,这样你还要嫁三皇子不成?”

    就算三皇子妃没有定下,她也会不遗余力地促成三皇子的婚事,断了女儿的妄想。

    宣仪郡主急急地道:“只要舅舅没有赐婚,我还有可能的!”

    “说不定明天就赐婚了呢?”

    这点康平长公主还是相信的,毕竟外面的流言都传了半个月,最好平息的办法,就是赐婚。

    宣仪郡主呆在那里,一时间说不出话。

    康平长公主见状,还是心疼女儿的,柔声说:“宣仪,听娘的,娘不会害你!你若嫁给太子,你就是太子妃,将来的皇后,你拥有无上的尊荣,无人能越过你。”

    宣仪郡主不作声,眼泪却流了下来,顺着白柔嫩的面颊滑落,楚楚可怜。

    不管太子妃和皇后有多尊荣,可她就是不喜欢太子表哥啊,她只喜欢三表哥,一心一意想嫁给三表哥。

    为什么娘一点都不疼她,不肯为她争取三皇子妃之位?甚至为了不让她去找三皇子,今日一直拘着她。

    既然娘不肯帮她,那她就自己努力,她一定要嫁给三表哥!

    **

    御花园,偏殿前。

    太子的手指轻轻地按在她的眉头上,似要将那蹙起的眉抚平,裴织忍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偏首退开。

    她真的不习惯和陌生人有肢体上的接触。

    太子对她来说,是一个陌生人,而且已有五年未见。自从父母去世,她在府里守孝,很少出门走动,见的外人也少,更不用说尊贵的天家太子。

    她的动作让他神色微沉。

    这比先前无意识地皱眉还要让他不高兴,那双凤眸里戾气横生,眼看着那暴脾气就要发作,不知怎么地,却硬生生地压下来。

    只是他看过来的眼神极为恐怖。

    裴织心知不妙,不敢在这里多待,委婉地道:“殿下,若无其他事,臣女便告辞了。”

    她往后欲退,哪知太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纤细,他一只手就能紧紧地扣住,教她动弹不得。

    “别走。”

    他一只手抓着她,另一只手捂着额头,太阳穴的青筋微跳,仿佛在忍耐着什么莫大的痛苦。

    见状,裴织不敢再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太子抓着她的手腕极紧,紧得都泛着丝丝生疼,也不知道是不想她走,还是真的那么疼。

    裴织心知若是再放任下去,这位肯定要发疯,只好乖乖地站在那儿,轻声道:“殿下,您又头疼了?”

    太子不语,那双好看的凤眸如饿狼般盯着她,眼尾泛着猩红,宛若盯着一块香喷喷的肉似的。

    他这模样实在可怕,也怨不得那些贵女怕他。

    但凡看过太子发脾气的人,很少有不怕他的。

    被人当成一块肉的感觉实在不好,裴织在心里叹气,只能妥协,提议道:“殿下,去那边亭子里坐会儿吧。”这话太子倒是听进去了,乖乖地顺着她牵引和她走过去,在树下亭子里的石凳坐下,裴织就坐在另一边。

    太子依然紧紧地扣着她的手腕,仿佛生怕她走了似的。

    裴织没办法,只好暗暗用精神力安抚他。

    她的精神力是上辈子带过来的,可以用来安抚人类和动物的情绪,缓解因精神不佳导致身体出现的某些不适。

    她的精神力刚探过去,就被一团不属于自己的、杂乱无章的精神触须紧紧地纠缠着。

    裴织的脸色变了变,差点忍不住想暴力地扭断那不属于自己的杂乱精神丝。

    这是裴织这个世界里唯一遇到天生拥有精神力的人。

    可惜这时代没有精神力之说,太子的精神力又过于旺盛,不懂得怎么梳理和控制它,导致精神力带来极强的副作用――让他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头疼。

    太子的暴戾脾气也是因此而起。

    裴织虽然可以帮他舒缓,但她的精神力是后天锻炼出来的,从出生时仅有的几根精神丝锻炼到至今。不像太子,天生就拥有极强的精神力,一个不慎,连她的精神力都会被他绞杀吞噬。

    她不敢拿自己去冒险。

    因此每次太子出现的地方,她都是能避就避,避不过再说。

    幸好十岁以后,她因为要守孝,不用再出门走动,倒也没再遇到太子。

    裴织小心地给他梳理杂乱的精神力。

    那精神力张牙舞爪的朝她包裹而来,兴奋地缠绕在她身上,这也是刚才见到他时,她忍不住皱眉,想避开的原因。

    太子的脸色渐渐地缓和下来,眼中的戾气仿佛被抚平。

    他盯着身边的少女,神色愉悦,徐徐开口:“你是孤的太子妃……”

    裴织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精神力,与他的精神丝打成结。

    她错愕地看着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听说孤前阵子突然昏厥,醒来后孤忘记很多事,唯记得你是孤的太子妃……父皇却告诉孤,孤还未娶太子妃。”说到这里,太子抿起嘴唇,似有些不悦,心里的委屈无从诉说起。

    裴织:“……”这太子怕是得了精神病。

    难道精神力太强,会导致失忆的吗?

    裴织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不信孤?”太子问,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凤眸冷光粼粼。

    裴织委婉地道:“臣女相信,听说殿下前阵子生了病。”

    看他如今脸色仍是苍白的样子,可见在承恩公府的春日宴时,他的情况十分危急,否则皇帝不会派宫中侍卫直接将他带回去,两个月都未曾出现在人前。

    至于他说的失忆,她是相信的。

    若不是失忆,怎么可能会这么直白地让人找她来这里,还说她是太子妃?

    他们都有五年未见,她从未想过他还会惦记自己。

    就不知道他失忆后,为什么会只记得自己,难道是因为她以前曾经偷模给他梳理精神力,导致他本能地记住自己?

    见她承认,太子的脸色越发柔和,扣着她手腕的力量退去,改为拉着她的手,动作极轻。

    这动作过于亲密,裴织脸色微变,欲要收回手,哪知他又收紧力道,神色不明地道:“太子妃,你难道不喜孤?”

    裴织:“……殿下,我好像还未与人说亲。”

    她还是一个云英未嫁的闺阁少女呢?几时成他的太子妃?莫不是失忆让他的脑子坏掉?皇帝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太子变成这样?

    太子愉悦地道:“很快就是了。”

    裴织越发肯定他脑子坏了,才会口口声声叫她太子妃,幸好他没有脑子坏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否则事情肯定不好收拾。

    随着紊乱的精神力被一一梳理,他脸上的疼痛之色退去,敛起周身的暴戾阴沉之色,教人终于注意到他是一个极为好看的少年。

    裴织从小就知道他长得好看。

    只是脾气太坏,越长大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怕他的人不少。

    要不是有皇帝护着他,维护他,他这太子之位能不能保得住还得另说。

    简单地帮他梳理一遍精神力,已经过去小半时辰。裴织的神色有些疲惫,同时也饿得慌,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格外响亮。

    裴织:“……”

    “太子妃,你饿了?”太子有些想笑,看她脸色疲惫的样子,一脸心疼的模样。

    他取出一支做工精致的银哨放在唇边,哨声短促地响起,仿佛林中的鸟鸣,在林荫之中悠然旋转。

    一会儿后,先前领裴织过来的宫女提着两个食盒过来。

    宫女将食盒里的食物一一取出来,摆在石桌上,然后悄声退去。

    太子含笑道:“太子妃,吃吧。”

    裴织已经懒得纠正他的称呼,她饿得头眼昏花,没管一旁的太子,马上开吃。

    直到肚子垫了些食物,那股磨人的饥饿感退去,理智也恢复过来,不由看向旁边的太子殿下。

    太子单手支着下颚,一双凤眼像碎落漫天星辰,再无戾气,仿佛由一只随时要噬人的凶兽变成一只吃饱喝足的温顺野兽。

    依然凶性十足。

    太子道:“孤好像记得,小时候你抢过孤的芙蓉糕。”

    裴织:“……殿下先前不是说,您失忆了吗?”

    “是失忆了,唯独记得你。”太子很理直气壮,“孤还记得,你分明就已经嫁入东宫,却不知为何,竟然还没进门……”

    裴织很想胆大包天地拿手里的枣泥糕堵住他的嘴。

    她倒是明白了,这位殿下有恃无恐,才会同她透露这么多东西。

    不客气地将桌上的食物都吃光,裴织用帕子掩嘴,无声地打了个嗝。

    对于她的好胃口,太子没有说什么。

    他站起身,凤眼柔和,“时间不早了,你回去罢。”

    裴织愣了下,顺从地应一声,十分高兴他没有病得太厉害,将她扣在宫里。

    她会有这种担忧也是正常的,因为以前他就干过这种事,不过那时候还可以用一句小孩子不懂事来解释,现在要是他这么做……

    太子将裴织送到假山那边。

    他站在假山前,朝她道:“太子妃,孤下次再去找你,别搭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别让孤不高兴!”

    裴织:“……殿下,我真不是你的太子妃。”

    “很快就是了。”

    “……”

    裴织只能沉默地转身离开,背后盯着她的视线久久未消失,她加快步伐,越走越快,衣摆在风中飞扬。

    走出偏僻的小路,人声渐渐地鼎沸起来。

    “阿识。”

    齐幼兰和一群贵女正在欣赏一盆三色牡丹花,看到裴织,朝她招手。待她走近,齐幼兰道:“阿识,你刚才去哪里了?阿绣她们都在找你。”裴织道:“随便走走,我这就去找她们,齐表姐,你知道她们在何处?”

    “刚才还看到她们在玲珑阁歇息。”

    裴织朝齐幼兰说了一声谢谢,转身去找裴绣她们。

    玲珑阁是御花园里的一处观景之地。

    裴织走进玲珑阁,发现这里有不少贵女坐着休息喝茶。

    她扫了一眼,看到裴绣和裴绮,朝她们走过去。

    “阿识,你刚才去哪里啦?”裴绣拉着她坐下,担忧地说,“我和五妹妹不是故意跑太快的,哪知道转头就不见你,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呢。”

    裴织宽慰道:“我在御花园随便走走,可能咱们刚好错过了吧,这里人那么多,能出什么事。”

    “也对。”

    两个姑娘见她回来,很快就放心下来,聊起她们刚才在御花园里看到的名贵花卉,还有一些番邦进贡的奇花异草,外面难得一见,不虚此行。

    直到时间差不多,贵女们纷纷离宫。

    裴织几人去寻威远侯夫人和梁萱,和她们一起出宫。

    威远侯夫人看了看,问道:“怎么不见绢姐儿?”

    裴绣嘟起嘴说:“不知道,我们去拜见太后娘娘后,她就自己跑了,一直没见人影,也不知道去哪里。”

    威远侯夫人马上担心起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倒不是担心裴绢,而是担心她要是出什么事,连累到威远侯府的名声,府里可是还有姑娘没说亲呢。

    这庶女从来不归她管,以前她倒是想管教,但丈夫像护崽子一样,还以为她这主母要对一个庶女如何。

    时间一久,威远侯夫人被伤透了心,也懒得再管。

    就在威远侯夫人想着寻宫人帮忙去找裴绢时,裴绢自个儿回来了。

    看到裴绢身上有衣服沾到的泥渍,威远侯夫人忍不住皱眉,“绢姐儿,发生什么事?”

    裴绢低头,“没什么事,刚才走得快,不慎摔了一跤。”

    见她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威远侯夫人也懒得再问,带着儿媳妇和几个姑娘一起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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