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邑只是一处中等县治,城内除了县衙和几家大户,余者多是土屋木棚,道路简陋。便是城墙,也不过就是夯土辅以部分砖石的两丈矮墙而已。

    此刻众人所在的巷子距离城门不远,要是从高空俯瞰,便能看出一条自张府后宅蜿蜒而来的路线,沿途俱是遮挡,好似密道一般,有些巷口还被扔了些许杂物遮挡。

    这就是提前侦查的好处了,不但能少走弯路,还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意外。不像某些老太监,都跑到对面了才发现自己精挑细选的是个死胡同。

    只过了不到盏茶时间,这位平日总是对“干儿子”们吹嘘自己当年如何勇猛的内侍大班就挂了彩,却还不忘演戏,口中高喝着“娘娘快跑”。

    “跑?”

    秋娘看着对面比自己高出近一倍的围墙,连白眼都懒得翻,干脆转身捡了地上一具尸体上的横刀,把正冲老宋冲过去的一名士兵捅了个对穿。

    这边后者刚结果了两名士兵,见状便拼着肩膀挨了一刀,把领头的队正怼到巷口连捅数刀。正要转身去帮她翻墙,眼角就瞥见城下又奔来两波士兵,径往这边杀了过来。

    便在这时,几乎是擦着第二队士兵的衣角,自斜对面巷子口便连奔出数十道身影,头也不回的狂奔向城下。

    这一变故,倒叫刚刚经过的士兵有些发懵。

    “哈!”

    老宋忽地怪笑一声,拉着身下的尸首几步奔了出去,就在正对城门的大街上,当着一众兵卒的面,恶狠狠的连劈数刀,把尸体上的头颅给剁了下来,高高举起:

    “小子们!过来啊!爷爷带你们下地狱!”

    “嘶,是王头……他娘的,上!先弄死他再说!”

    带队的校尉一瞧这场面,登时邪火上扬。也不管身后的人了,喝令士兵继续往前冲。而另一边正往城下发足狂奔的众人,一见身后的士兵没追来,却是头皮一炸。

    “这老杀才……要糟!”

    郭通念头才刚转过,就见对面城楼上的士兵弯弓搭箭,已然对准了他们。

    被万箭穿心是什么体验,彼时沈光应该最有发言权。

    张氏府内,阳光自前庭显露,在地面反射出妖异的红芒。

    在三面弩箭的无死角攒射下,近三百给使无一人投降,尽数倒在血泊之中。靠近西侧大门的司马德戡身前,尸体的数量比别处多了一倍。最上方,身中几十箭,脖颈都被射穿的沈光仰躺在一众尸体上,直勾勾的看着天空。

    “tui!”

    前者上前捏过他的下摆,擦掉马靴上溅射的污血,随即吐了一口。

    对面堂下,孟秉等人铁盾在前,警惕的看着他们。院内的气氛并没有随着沈光等人的尽殁而缓解,反而更紧张了。

    便在这时,长街之上马蹄声起,有传令兵高举令旗打马而来,口中高喝:“陛下有旨,城内平乱事宜交由齐王统筹,请司马尚书速去城东追剿残余乱党,不容有失!”

    “叫老子出城?”

    司马德戡阴恻恻的冷哼一声,扭头问道:“陛下何在?”

    “陛下早已随丞相回城南大营暂避,不劳尚书关心了!”不等对方答话,倒是刚刚还一问三不知的孟秉回了一句,叫前者脸色一变。

    好家伙,平时打仗不见宇文化及这般敏锐,跑路倒是很效率。

    眼下后者已然与大军汇合,抢钥匙的没了锁,便又回到原来受制于人的境地中了。

    “他娘的!”

    暗骂了一声晦气,司马德戡转身出了府门。待问过那传令兵城外有多少乱党后,便一鞭子抽了过去:

    “去你娘的,就那么十来个人,你叫老子带大军去追?”

    “这,不是,那些人很厉害……”

    脸上被抽出个血痕的传令兵哭丧着脸,还待解释,前者已是黑着脸打马而过,理都没理。

    在司马德戡看来,宇文化及根本就没安好心。追乱党是假,想他死却是真的。

    东门外那是什么地方?行不多远就是砀山,离楚丘还不到五十里。高雅贤与苏烈的五万夏军就驻扎在那边。真要是发现他带兵出现,对方会怎么想。

    “宇文化及!”

    无视了所谓“圣旨”,只顾带兵回营的司马德戡脸色阴沉,已然是杀意涌动。

    大抵宇文化及也没想到,这位共同举事的“伙伴”敢当面抗旨不鸟他。而同样,侥幸逃出生天的郭通等人也不认为会没人追杀,正玩命的撒丫子狂奔。

    不玩命不行啊,实在是,他们已然暴露了。

    有句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某黑心赵王总说,只要执行计划的是人,就一定会出现错漏,不是没有道理的。

    彼时他们冲至城下,就在守军弯弓搭箭,准备把他们集体串了糖葫芦之际,那位与萧皇后一起奔逃的叫浣碧的女官却突然高喝了一声“太后在此,谁敢放肆”的话来。

    就以侦查队的纪律而言,遇到这样的队友应该是很郁闷的。可一些责怪的话,委实也说不出口。

    因为正是靠着这句话,他们才能安然无恙的冲过城门。

    只是这样一来,等同于是骁果军的马蜂窝,原来定好的撤退路线就不敢再走了。

    老卫头给他们规划的路线,既不是北上也不是西进,而是南下去汝阴。在寿春以信物寻县令张虔雄,借淮河水路西进直入南阳。

    等到了那边,就已经把各路义军势力都甩在身后了。他们这一行,大可以堂而皇之的经由南阳入上洛郡,和百骑司在那边的商队汇合。

    当然了,卫玄肯定没告诉他们,这一路走淮河到不了桐柏他们就得被拦住。

    彼时驻弋阳的虎贲郎将卢禧早得了这老头的传信,率军卡主了淮河口。义阳、襄阳也多有他的旧部同袍相互联络,北上接应。

    老卫头给萧皇后等人找的后路可不是回洛阳。

    眼下就洛阳的局势而言,他根本就不看好杨侗。他真正的目的,是要让萧皇后等人南下入蜀。

    因为地势的原因,彼时大规模的战乱还没波及到蜀地。所以那边的各郡县都在归属大隋治下。只要萧皇后能顺利进入蜀地,收拢巴蜀府兵,扼守各处入川隘口要塞。专心经营几年,等外面这些乱军难以为继,再尽出大军,涤荡乾坤,未必就不能中兴大隋。

    所以他这把才没联络洛阳的旧部故交,还貌似好心的叫郭通避开淮阳的王辩所部,就是防止萧皇后转不过弯来,再被杨侗给接到洛阳这个大火坑里去。

    当然了,只靠郭通他们更不保险。为保万无一失,他还冒险联络了江夏周法明。在适当的时机下,可以在上洛和李唐打上一仗,好掩护萧皇后等人南下。

    可惜,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个前提,那就是郭通会老老实实的按照他的安排,走淮河西进。

    在卫玄看来,这条路线最稳妥,也最安全。正好能避开各路义军兵锋,直抵与李唐势力接壤的南阳。实际上老郭他们来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

    所以,放着这么稳妥的路线不走,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么?

    当然有。

    就在阳光普照,下邑城的宇文化及和司马德戡都得知萧皇后一行失踪,忙不迭的派人追杀时,郭通一行与城外接应的队员汇合,已然快马奔至西面,隐隐能望见宋城的影子了。

    感谢老杨,感谢人民,感谢大隋政府开凿了大运河。

    有什么,是比走通济渠回家更快的么?

    卫玄最大的失策,并不是计划有疏漏,也不是所托非人,而是不该与某杠精打赌。

    如果他面对的是李渊,亦或是李建成与李世民,成功的可能性都很大。但换成李老三,就很难说了。

    从一开始,李大德就不信他。

    不信,就会防备,有防备,自然就有后手。

    在卫玄看来,彼时东南西北四面皆有敌人,就凭郭通那小股人马,想从包围圈里出来,就只能老老实实的按他安排的路线走。

    但他却不知,他眼里的四面皆敌,在某杠精眼里却是围三阙一。

    荥阳、河内、河洛,某杠精撒的钉子简直不要太多。就算老王不帮忙,郭通也能很从容的出了金堤关。

    别忘了,某黑心赵王的大舅子,还在河内当县令呢。

    就在郭通等人进入宋城,前往码头寻船北上时,晋阳城内,迎着朝阳刚刚做完早操的某赵王殿下站在嘉福殿阁楼的平台上,把手比作“枪”形瞄向东南,嘴里还配着音效:

    “p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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