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道河就是一条小的不能再小的河,但它哺育了两岸的人们,马道河也没出什么风云人物,人杰地灵似乎丝毫与这条河毫不相关。    但有一人不得不提,那就是王明宏,之所以提他,不是因为他有多优秀有多伟大,相反他在很多人眼中有点傻里傻气的,客气一点说,就是脑袋里缺一根筋,外表看起来也有点憨憨的。    假如你问他,你爸昨晚有没有骑在你妈身上?他就说我爸不骑在我妈身上,难道骑在你妈身上?说完脸上那轻蔑的样子,他就觉得你傻得可怜。再比如对方骂他,我日你妈!他就回敬说,我妈就是你妈!    稻谷快要成熟的有一天,他弟王明亮带回一个姑娘,说是他的女朋友。王明亮之前带回过好几个女朋友,最终没一个能成。    顺便说一下,留在马道河的人分为四种,一种是老人,一种是坚守的人,一种是留守儿童,还有一种是在外闯荡失败的人。    王明亮是那种在外闯荡失败但始终不承认自己失败的人。他说男人不到退休年龄,不能说失败,到了退休年龄不成功也不能说失败,因为自己儿子成功了自己也就成功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才出现少有的真诚,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王明亮这次带回马道河的女朋友叫苏珊,名字有点法国的味道。王明亮把马道河夸得像黄山泰山五台山中间的一条河似的,等到她来到马道河之后,相当失望,看到王明亮家低矮的瓦房在众多楼房的映衬下,显得很有些格格不入还有些刺眼,很不高兴。但王明亮说,我家与众不同,返璞归真,那些小洋楼太俗,我追求的是大雅,就像诸葛亮的茅庐一样。    苏珊长得好看,听弟弟这么说,知道他又在骗女孩子了,正义感一下子上来了,就对苏珊说,你这么漂亮,来农村干嘛?我弟做啥啥不行,唯一的本事就是他那张嘴呢,你可不能受他的骗。    苏珊本来想尽快离开马道河的,在这儿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听王明宏这么说,有点小感动,这个感动来自于他的真诚。她的安全感指数直线上升。既来之,则安之,最起码在这里吃完中饭后再做打算。    王明亮对哥哥的话很生气,却不敢恼,之前他经常骗他哥,帮他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直到有一次,王明宏怒不可遏,把王明亮揍了一顿,直揍得他鬼哭狼嚎。从此他有点怕他哥了。    他就苏珊说,这是我哥,是个勺(傻瓜)。    王明宏呵呵呵一笑,说,我不是勺。    苏珊说,我是个勺!    马道河的人好客,招待客人要有拿得出手的菜。自己在苏珊面前底气有些不足,接下来不能再掉链子了,王明亮觉得天下所有的女人除了爱财外,就是一吃货,于是他想挽回点面子。    马道河能做出让人回味的菜,首先当属简小芳,简小芳是王明亮妈妈房族的重孙辈,马道河人恪守排辈论称呼,按辈分,简小芳管王明亮叫舅爷爷,因为辈分,平时他对简小芳也是大呼小叫的。    两家相距不远,相隔300多米,跟邻居差不多。    王明亮就吩咐他哥王明宏,去叫简小芳过来他家帮忙炒菜做饭,好好招待苏珊。    王明宏没有异议也表示赞同,家里来了客人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何况还是从城里来的漂亮姑娘。    “小芳,亮尕子叫你去我们家帮忙做饭。”王明宏跑到简小芳家,也没客气。    “哪个来了?有么子讲究?”简小芳正怀着孕,身子已经显怀了,有些不想去,就问他。    “亮尕子来了女朋友,城里来的,挺漂亮的。”王明宏老老实实说。    “滚球蛋!没空!你家来个人就让我妈去,你以为你是谁?太爷爷?!狗屁不是!”简小芳的儿子陈成听到就气不打一出来,他从小和王明宏一起长大,对他说话从来不客气。    “成尕子,你怎么骂人呢?没空就说嘛。”王明宏脸上不好看,就悻悻地走了。    “我等会过去。”简小芳冲王明宏的背影喊,又对陈成说:“抛开辈分不讲,隔壁樑墙的,互相要有个照应,你以后别耍小性子。”    简小芳去他家一看,啥都没有,只有王明宏昨天在马道河里摸了一大碗小鱼,收拾了用盐腌了放在碗柜里,看来七大碟八大碗是做不出了。简小芳就回家从自家天井的下水罐子里掏了一点腌菜出来,煎了鱼,再放入腌菜,加入调料后,让王明宏在灶塘里夹了火,用小炉子炖着,就像火锅一样。    本来只是道家常菜,苏珊吃得大呼过瘾,说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酸菜鱼。    现在正是酸菜鱼在全国大流行的时候,几乎每一家中餐馆门前都有酸菜鱼的广告,好像开餐馆的没有酸菜鱼这道菜,都不正宗。    简小芳在城里,单河方带她尝过据说是全市做得最好的酸菜鱼,味道也没想象的那么好。简小芳说,这酸味是人为添加上去的,没有天然的自来香。    她觉得,天然的酸是有香味的,鼻子里感受得到,嘴里也能品尝得到。    正是由于这道火锅酸菜鱼,苏珊开始关注简小芳来。    “简阿姨,你能教我做这道菜吗?”她眼巴巴地看着简小芳。    “您别这么叫我,按辈分我得叫王明亮爷爷,您就叫我小芳好了。”简小芳不想答应她,岔开话题。    “那怎么能行呢?他是他,我是我,您的年龄和我妈差不多。”苏珊还在坚持。    “小芳,你就教他!”王明亮给她下命令。    “我也要学!小芳,你就教我们两个吧!”王明宏掺和进来,他很佩服简小芳的厨艺,何况有这么个漂亮姑娘想学,在他的意念中,美女认定的东西,必须要学,自己还没有女朋友呢。    “你这要啥没有,晚上看看吧。”简小芳做菜的任务完成了,该回家了。她以为是年轻人好奇心重,只是说说而已,过一阵子就会忘了。    王明宏真的不勺,他明白简小芳说的话。    秋老虎,热脱裤。秋天中午的阳光火辣辣的。王明宏吃了中午饭,提着一个铁皮桶,扛上八磅重的铁锤就走了出去。    苏珊好奇地跟着跑出来,问他干嘛去?    去夯鱼!王明宏头也不回地回答。    夯鱼?!苏珊第一次听说,好奇心瞬间爆棚,屁颠屁颠地跟在王明宏后面,说,我也要去!    王明亮跑了出来,苏珊是自己带回来的女朋友,不管怎样,得陪陪她。但太阳白花花的,无边无际的秋蝉鸣叫着,融合在一起,热浪翻滚。    两个勺。王明亮看着天上的,小声骂了一声,这秋蝉的鸣叫也像催眠曲,他打了个哈欠回屋躺在了厅屋的竹床上。    王明宏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边的苏珊,她的脸像这太阳一样白。就在旁边小塘里掐了一顶荷叶,扣在了苏珊的头上。    会晒黑的,还会痛,遮遮太阳。王明宏脸上是真诚的淡漠,丝毫没有讨好的意思。    苏珊嘿嘿笑了两下,觉得有点好玩,掏出手机,点开相机菜单,扭着脖子,照看了一下,拍了一张照片。    现在马道河的人已不屑于夯鱼,那是60后70后那代人的童年记忆。但前段时间,简小芳的男人单大志却在河里兵兵乓乓地夯着。他不仅是在体验童年的快乐,也是为了给简小芳补补身子。    马道河的鱼虽小,但经过巧手的烹饪,做出来味道极其鲜美。    拿着。到了河边,王明宏把手里的铁桶扔在地上,命令苏珊。自己走到河里,脚下轻轻地泛起晶莹剔透的小浪花,发出哗哗哗的声响。    他双手取下肩上的大锤,抡起来,重重地砸在水里的一个石头上。    马上就有一点点的白光从石头缝里漂了出来。    “有鱼,有鱼!”苏珊兴奋地大叫,那声音刺破了空气中的热浪,岸边柳树上的秋蝉一下子禁了声,顿时万籁俱寂,而后又马上唧唧嘶嘶地奔涌而来。    大锤捶打着石块,震晕了躲在石头下的鱼,马道河人称其为夯鱼。    王明宏翻开石头,里面有更多的鱼随着石块翻动激起的水波漂了出来。    苏珊越来越兴奋,一边惊喜畅意地大叫,一边拿着手机不停地拍着。    王明宏在太阳的炙烤下大汗淋漓,但他全然不顾,好像在做着非常虔诚的事情,那么专注。大锤在他挥舞的曲线中发出一阵阵欢叫,声音飘进两岸的山腰,又弹了回来,在两山之间萦绕回荡。    苏珊一下子安静下来,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在青山绿水金黄阳光的映衬下,显得那么伟岸。    收获的鱼较多,小白鱼、红翅膀、鳑鲏、石头鱼、鲶鱼、嗑咕(黄骨鱼),一下子堆满了桶底,鱼儿清醒过来,不停地在桶里蹦跳着,铁桶发出轻轻地响声。    够了。王明宏说了一声,收了铁锤,扛在肩上,说,回!自己大踏步地向简小芳家走去。    苏珊有点费力地提着铁桶,走起来有点东倒西歪。    他随手掐了路边的一根节节草,叼在嘴里咀嚼起来,节节草的似咸非咸似苦非苦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心里惬意极了。    他回头看了苏珊一眼,吐掉嘴里叼着的节节草,夺过她手里的铁桶,说,你走吧!这里不适合你待!    我不!挺好玩的。苏珊倔强地说。虽然对马道河的风景熟视无睹,但对夯鱼这种乐趣很有些向往。    王明宏径直来到简小芳家,单大志在厅屋的躺椅上恹恹欲睡。他把桶丢在地上,发出咚地一声。    单大志被惊醒,看到王明宏手里的大锤,就明白了,伸头往桶里看了看,进厨房拿了一个大碗出来,搬了一个凳子,坐在桶边。    王明宏也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了桶边,谁也没说话,两人头抵着头,一起动手去除鱼的内脏。    苏珊在后边慢慢走过来,好奇地打量着简小芳的屋子,然后他看到了大门里的王明宏。    还是那个近似虔诚的模样。她心里想,他怎么会是勺呢?做什么都那么沉迷。    简小芳从外边回来,看到王明宏和苏珊,愣了一下,扫了一眼碗里的鱼,笑了笑。    苏珊有求于简小芳,下午就跟着她,她干什么苏珊就想帮忙。尽管她多次说承受不起,说活脏叫苏珊不要干,但苏珊不听,干起活来有些笨拙,不像是帮忙更像是捣乱。    简小芳理解她这份心,就不再说不让她帮忙之类的话。    简小芳的屋子让她有点着迷,但看到简小芳的菜地及猪舍,她有些震撼,再好的田园生活也不过如此。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尽管苏珊累得腰酸腿痛,她还是坚持着站在了灶台边。    简小芳让她听从自己,来试做这道被她成为酸菜鱼的菜。但苏珊有点心急,锅里的水汽刚干,她就迫不及待地往锅里倒油。她的脑子里满是四溢飘香的酸菜鱼,她太希望自己能做出这道美味了。    别急!锅不烧热,鱼会粘锅的。简小芳轻声喝道。    苏珊把腌好的鱼倒进锅里,一股青烟升腾起来,她慌了,拿起锅铲就要抄锅里的鱼。    别动!简小芳有点失望。    会糊的。苏珊说    你来吧!简小芳无奈之下,示意站在一旁的王明宏。    他夺过苏珊手中的锅铲,把苏珊拉到一边,站在灶台前,眼睛盯着锅里嗞嗞嗞的鱼。    外边传来王明亮扯长了声音叫着王明宏和苏珊。    苏珊看了一眼王明宏,他心无旁骛,目不转睛盯着锅里的鱼,还是那么专注。    一股香味飘了起来,王明宏在简小芳的授意下,用锅铲轻轻探试着鱼,然后一条一条地翻动起来。    把每条鱼煎的两面金黄后,盛起来装盘备用。然后在锅里放了一点油,待油热了,放入辣椒和蒜米,爆炒一下,再倒入准备好的腌菜,迅速翻炒着,香味溢出,把煎好的鱼小心放进去,倒上开水,漫过锅里的菜,放入生姜和花椒,煮一分钟,汤汁变成了乳白色,就出锅了。    这么简单!苏珊还是有点不相信。    简小芳微微笑了一下,没理她,对王明宏说,你是个厨师的料!    苏珊就拿眼睛,端详了他好半天。    单大志弄好了火炉,把出锅的鱼放在火炉上炖了起来。    最后一道工序,鱼骨刺化如泥,越炖越香。单大志说。    简小芳见王明宏做起菜来的那种神情,对他有些刮目相看,甚至有点喜欢。    “入冬了,你跟我做腌菜吧!”简小芳郑重地对王明宏说,“你能做好的,虽赚不了大钱,但弄点零用钱是没有问题的。”    “好,好!”他像个小孩子一样高兴起来。    简小芳有点可怜王明宏,她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做事的人,却整天在家无所事事,王明亮又整天不着调,成天在外晃荡,家里的日子过得凄凄惶惶的。    村里的王婆子说过,万物都有生命,有生命就会有灵性,只要用心对待,是可以得偿所愿的。    做菜也一样,用心聆听这些菜在温度中发出的声音,鼻子嗅着这些菜发出的信息,交汇在脑中,妙不可言。    现在很多人难得能像王明宏那样沉浸其中,这是做好一件事的前提。    她打算孩子出生后,和儿子陈成和儿媳向丽开一个农家乐,这样,给街上吴老幺提供腌菜,以后就难了。吴老幺三番两次求着她,希望她能一如既往给他提供腌菜,这是他餐馆里最好的利润来源,合作了几年,不能说断就断了。    她答应不了吴老幺,想着怎样把自己的手艺传承下去,不仅是为了继续给吴老幺提供食材,更是对传统的敬重,每一道菜品,都经过了几代人甚至是几十代人的手把手相传,才保留下来。    简小芳虽然没对苏珊说过一句不好的话,但她很失望,反倒是王明宏这个勺,简小芳却对他很重视。    她再一次审视王明宏,心里没找到答案,但她已经有了计划。    王明亮寻了过来,让苏珊跟他回家,但苏珊嘴里叫骂手打脚踢把他赶回来了家,然后对王明宏说,你明天一大早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王明宏点点头。    苏珊就在简小芳家住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苏珊不见了,房间里留着300元钱。    后来才知道王明宏也在这天早上不知所踪。    两个勺!王明亮不停地咒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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